這輩子她輕易不會再跳下去。
林薇買了一堆東西回去,還是石敬塵幫她拎到樓上的。
家裡人都在,隻有宋曄在房間裡沒出來,小胖子上來就問有沒有給他買糖。
“沒有沒有,牙都爛了,還吃糖,”林薇掏出一個小車玩具給他,“這是你打掃衛生的獎勵,再接再厲,你要是減肥成功我給你買個火車。”
小胖子眼睛都笑沒了,開心得語無倫次:“車車好看,姐姐,你也這麼好看,好靚的啊。”
聰不聰明的暫時不好說,情商倒是沒啥問題,不像他姐。
石敬塵和孫伯父伯母寒暄了一下,兩家以前其實是認識的,還說什麼時候一起出來吃飯,聊了一會兒,人就走了。
袁玉君感歎道:“你看人家這兒子養的,也不知道老石兩口子怎麼教的,有機會真的要多請教請教……說起來真是好些日子不見了,就他們剛到港城的時候見過兩次。”不知道怎麼就斷了聯係。
孫博然看著報紙,隨口道:“人家孩子是自己優秀,和家長關係不大。”
“亂說,這又是英國又是法國的,家長要是不懂,能送孩子出去?”
林薇坐在沙發上整理自己買的東西:“你們也可以啊,送茵茵去留學,肯定不比石敬塵差。”
“她一個女孩子,留什麼學啊。”袁玉君不讚同道。
孫沐茵聞言頓住,她拿著小蛋糕,正要往口裡送,那一瞬間,她臉上的神情凝滯住,香甜的糕點所帶來的幸福期待,倏然消失。
孫博然也附和道:“一個女孩子跑到國外,我們也不放心。”
林薇聞言低頭笑了笑。
“我四歲你們就把我扔到學校,讓我自己上下學,你們那時候能放心,為什麼留學反倒不放心了呢?你們不覺得可笑嗎,對我的放心難道隨著年齡增長變沒了嗎?”孫沐茵的聲音還算平靜,並沒有太多情緒起伏,卻也能聽出語調中隱忍的克製。
孫博然被女兒噎了一下,無從反駁,便假裝看起報紙。
袁玉君氣道:“你這孩子,怎麼不懂好壞呢?我們是為你好,你一個人跑那麼遠,我們怎麼能不擔心呢?”
孫沐茵抬眼看她:“弟弟搶我東西的時候,我就不是孩子了,我是不要臉的賠錢貨,專門來克你的喪門星!”
“茵茵!”孫博然喝止她。
他深吸了口氣:“你媽媽有時候是做得不對,但你——“
“茵茵不是小孩子了,說這種話她是不會信的,”林薇突然出聲,“是媽媽不對,還是爸爸不對,對她已經沒有那麼重要了,既然長大了,以後的路讓她自己選吧,打著為她好的名義,不過是作為父母的控製欲,如果她想要留學,我會資助一部分。”她沒有說全部資助,至少應該留給父母表達對子女關愛的機會。
她想起上一世袁玉君對她的哭訴——
「我做夢,夢見女兒喊我,喊我接她放學,她說路上有狗,她不敢自己回家。」
人為什麼會做這種夢呢,是因為心有虧欠,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愛,而是故意忽略和偏心。
“薇薇,你誤會了,”孫博然放下報紙,穩了穩情緒,解釋道,“我不是重男輕女,我是鼓勵茵茵上學的,她以後上港大不也挺好嗎?出來當個護士,收入穩定還體麵,再不然做個老師也好,沒必要出國吃那些苦。”
“你就是重男輕女!”孫沐茵站起來,“什麼護士老師啊?以前就算了,你們說女人不好找工作,可現在阿薇姐這麼厲害,她能一無所有的白手起家,隻借了3萬塊錢就能做出這番成就,現在管著近百人,有那麼多家店鋪,女孩子哪有你們說得那麼差?很多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阿薇姐都做到了,為什麼我不可以?隻是留學而已,你們為什麼這麼反對?你們太壞了,欺騙我,也欺騙你們自己!”
孫沐茵說完,放下東西,直接起身回房。
袁玉君氣得臉色鐵青,罵道:“你們就慣著她吧,你看看這是什麼脾氣?你說除了咱們家,還有哪個能讓女孩子讀那麼多書?這還對她不好,真是良心喂了狗,港大都不願意讀,還想留學,這是慣得她。”
林薇心下歎了口氣,插手人家的家庭事務,確實不太明智,隻是她也有私心。
“小薇——”孫博然看向林薇,疑惑道,“你在哪兒借的錢,誰能借給你3萬塊錢,你去借高利貸了嗎?”他一直以為林薇是自己手裡有錢,沒想到錢竟然是借的。
啊?孫博然的關注點竟然在這個上。
林薇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袁玉君身體繃緊,她表情有些不自在:“我借的,怎麼了?人家孩子缺錢,我還不能資助一下,難道就看著孩子為難?”
孫博然愣了:“你借的?”她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這哪裡像是她乾的事兒?
“你什麼眼神?就以為你大方啊,借錢也要分借誰,人家阿薇有借有還,你那是往出去撒錢,我和你可不一樣。”
孫博然看著理直氣壯的袁玉君,也說不出反駁的話來,轉頭看向林薇:“阿薇啊,你千萬不要去借高利貸,那2萬美元我隻是代為保管,寫的也是你的名字,原本也是給你們兩個當學費用的,我是怕你亂花,真要到了那種急用錢的時候就和我說。”
“我不缺錢,那錢我用不上了,可以給妹妹留學用。”
袁玉君立時道:“你可彆攛掇她了,你看她現在都什麼樣了?”
林薇聳了聳肩,和大人對著乾是不理智的,再則子女和父母之間的情感紐帶,不是她一個外人好插手的,其實剛才那些話,她都不應該說,隻是脾氣上來一時沒收住。
她拎著今天的戰利品,回房間去看孫沐茵。
孫沐茵捧著那本厚厚的工具書,一言不發地靠在牆角,眼圈發紅。
林薇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安慰。
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想明白,認清楚一些殘忍的事情。
沒等她想好怎麼安慰,袁玉君來了。
她直接把一千塊放到床上。
然後一副心有餘悸的模樣,和林薇說:“利息的事兒可千萬彆和你伯伯說,他這個人老古板,要是知道了,得念死我。”平時她嗓門大,是因為她有理,這要是讓孫博然知道,那她就不能清淨了,想起來就要拿出來說她,貶低她的人品。
她之所以拿了一千塊是因為林薇很快就還錢了,她不好意思要三千所以當時就收了一千。
“伯娘你拿回去吧,我肯定不和伯伯說的。”林薇不要。
“算了——”袁玉君歎氣,“我是真是怕了他了,他肯回學校上課,我這已經是燒高香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前家裡所有的收入都指著孫博然一個人,她沒有安全感,所以特彆喜歡抓錢,現在自己能賺錢了,她也就不那麼死摳著不放了。
現在每月有個八.九百塊,她心裡不慌,買什麼也都舍得,鄰居都羨慕。
說著袁玉君看向孫沐茵:“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彆什麼都往外說,書都白讀了,說話都不走腦子。”
孫沐茵沒理她,看也不看她。
“嘶——你這死丫頭……”
“好了,伯娘,我們不會說的。”林薇連推帶哄的把人勸走了。
等關好門,回頭就看見林沐茵在揉眼睛。
林薇把錢拿起來給孫沐茵看,笑著抖了抖,道:“你看這麼多錢,明天我們去外麵吃好吃的,好不好?”
孫沐茵揉了一下鼻子,背過臉,委屈得掉淚。
“唉——其實也不能說是他們的錯。”
孫沐茵抹了兩下眼睛,轉頭看向林薇,泛紅的眼眶含著倔強的淚水,不肯落下。
“有時候我們看人,其實是在看這個世界,世界什麼樣,人就是什麼樣,世界不對,人就不對,你想要傾覆世界,那需要多大的能量啊,你還這麼弱小,至少要足夠強大的時候才能對抗世界吧。”
孫沐茵眨眼,淚水順著臉頰滑進脖頸。
“委屈是正常的,這個時代,每個女人在她生下來的那一刻要開始麵對不公平,就算你的家人對你公平,社會也會對你不公平,所以能為自己爭取就多爭取一點,能爭取到什麼程度就到什麼程度,這個過程,你的力量越來越大,能爭取到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不要寄希望於彆人對你的憐憫和公平,不然你會越來越委屈。”
孫沐茵猛地垂下雙眼,那些酸熱難忍,難以言明的委屈湧上心口,她捂著臉,淚水沒過指縫,然後重重地點頭。
林薇笑了笑,走過去安慰她。
希望這輩子,她們要走的每一步都是由自己選擇。
哄好了孫沐茵,林薇拿著西服起身去敲宋曄的門。
“你試試看吧,大小不合適還可以改。”林薇將衣服袋子推到對方身上,然後進門走到寫字台前坐了下來。
這是他們平時複習功課的地方,林薇薅過來一本習題冊,開始做題。
怕對方拒絕,她加了一句:“我完全是出於對公司形象的考慮,宋大強,你最好有點覺悟。”最後兩個字,她甚至帶著一點威脅的語氣。
林薇覺得他們也算是朝夕相處了,但她還是不太了解宋曄的一些行為邏輯,比如說不穿新衣服這一點,彆的給什麼用什麼,但是衣服都擺著落灰,說什麼都不肯穿。
林薇總覺得他們之間隔著一層什麼,她看不清宋曄,總感覺這個人是模糊的,哪怕在日記裡的形象也是一樣,甚至有時候她覺得宋曄像個假人。
她也疑惑過,宋曄上輩子是為了什麼喜歡自己,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發現唯一的答案隻能是因憐生愛。
上輩子她太弱小了,戰戰兢兢,每日哭哭啼啼的,仿佛誰都可以傷害她,如同落難的公主,破碎無助,等待王子的救贖。那時候的她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吧,所以宋曄才一直護著她,給與無限包容,也算是男人拯救欲的一種滿足。
但這輩子幾乎調轉過來,因為懷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她對宋曄一直很“好”,甚至衣食住行都照顧得很周全。
她已經沒有讓宋曄動心的機會了,林薇想就是這樣,她要這樣一直這麼強大下去,就不會重蹈覆轍。
等了一會兒,林薇發現身後一直沒有動靜,她回過頭,發現宋曄根本沒有換衣服,坐在後麵的小榻上看書。
“你逗我呢,是不是?宋曄——我是讓你試衣服,不是要讓你上斷頭台。”
對上林薇的目光,宋曄偏了偏頭,烏黑的眼睛閃過一絲不自在,眼神躲閃,言語堅定,說:“很合身,不用試了。”
林薇愣了一下,那一瞬間她仿佛在對方身上看到了一絲人氣,就像他第一次喝到奶茶的時候,被猝不及防的美味吸引,無法管理好表情,讓這個塑料假人生動起來。
林薇站起身:“你是不好意思嗎?那我出——”
小胖子突然推門進來:“爸爸說,男孩子和女孩子在一個房間的時候要開著門,阿薇姐姐你們不要做壞——”
他沒說完,就讓宋曄拎到房間裡。
然後帶著衣服出去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失控了。
“夭壽啦,阿曄好靚仔啊。”袁玉君感歎。
就連生悶氣的孫沐茵聽到外麵的消息,也打開門來看。
西裝是銀灰色的,小立領的白色襯衫有幾個扣子沒係,露出裡麵精致的鎖骨,手裡拿著一條領帶,隻是往那裡那麼一站,就有著奪人心魄的美麗。
林薇一直知道宋曄很好看,但沒想到,換上西裝之後,能好看成這個樣子。
質地上乘的西裝將他襯得身姿修長美好,那張臉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糅雜在一起的氣質,乾淨,雅致,高貴,完美,就像是畫裡走出的貴公子。
“你這躲躲閃閃的,不願意穿新衣服,不會是在怕什麼吧?”林薇扶著下巴,眯起眼,若有所思地道。
宋曄的身體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眼中掠過一抹無措,但很快他的表情便淡漠如初,轉身又要回衛生間,似乎是想將衣服換下來。
“難道你是在防著我,怕我對你有什麼非分之想?”林薇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嗯?
宋曄身形一頓。
“沒想到你還有這種普信男的那種特質呢,不過帥一點的男人是可以原諒的,放心吧,我是不會對你怎麼樣的,至於這麼怕嗎?”
宋曄回過頭,看到林薇眼中有種異於平常的喜悅。
“大強同誌,該是你為公司做貢獻的時候了。”
什麼?
宋曄漂亮的臉上滿是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