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漸明。
身旁的夫人還在迷瞪瞪地睡覺，項斯年卻已經從床上坐起來, 發了好一會兒的呆了。
年紀大了就是這樣，越來越不想睡覺。
還記得自己當年三十出頭的時候在片場拍夜戲，結果作為導演，他比拍夜戲的演員們還要困。
勉強撐了那麼一兩天之後，到第三天，他徹底熬不下去，當晚就乾脆把所有演員都解散, 讓他們回去補覺。
之後他讓所有演員拿出最好的狀態，在拍夜戲的時候儘量控製在五條以內過, 淩晨一點前必須保證他自己已經躺在床上睡覺。
因此在早期執導的作品中, 他的電影裡很少有深夜的劇情。
有很多影評人分析過他的風格，認為白天篇幅占大多數也是有其深層含義的，項導是想要在電影裡更多體現出對光明的追求, 同時又體現了一種烏托邦的虛無。
然而凡是和項導一起拍過夜戲的演員們心裡都清楚, 導演單純的就是想睡覺。
不過隨著年紀慢慢增加, 項斯年驚訝地發現, 自己需要的睡眠時間門開始變得越來越短，夜戲對他來說已經不再是問題了，他有足夠的精神讓演員們加班加點拍戲。
到現在, 根本不需要任何鬨鐘, 到了三四點之後，項斯年就會自動睜開眼睛。
明明昨天快十二點了才睡覺。
項斯年抽了根煙提神, 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下床。
老婆還在酣睡，這個點吃早飯又太早。在陽台打了一套八段錦之後，閒著無聊的他乾脆跑到書房, 打開電腦登錄郵箱。
這是他的每日任務之一，和抽煙一樣，不去看看就難受。
郵箱裡本身沒有多少東西可以看，但項斯年自有辦法，特彆是在訂閱了一堆垃圾郵件之後，他每天都能收到很多條新消息可以閱讀刪除。
他同時還是華國電影學院的一位教授，不定時的會給他名下的一些學生發送作業任務，尤其是給一些他還挺看好的導演好苗子發作業，讓他們用郵件回複。
這樣一來，自己查閱郵箱就不會太過無聊。
今天他和往常一樣打開收件箱，眼睛隨便一瞄，都是熟悉的發件人。
然而就在數十條郵件裡麵，突然冒出了一個他並不曾見過的賬號。
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項斯年從旁邊拿出老花鏡戴上，人往後退了一點看。
嗯，確定是他沒有見過的人。項斯年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他立馬揪出了這封意外來件。
主題處寫著【自薦信】，非常一目了然。帶著幾分好奇心，項斯年鼠標一點，打開了它。
尤傲嵐想的果然沒錯，選擇在淩晨四點半定時發送郵件的好處就是，項斯年會在起床之後的第一時間門看到它。
他的閱讀速度並不快，特彆是在收到這樣一封自薦信後，他看得就更加仔細了。
全篇讀完後，這封自薦信整體給他的觀感還算不錯，內容和措辭都挺有禮貌的。
雖然這個這個，叫傲煌是吧，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但不妨礙自己對傲煌的初始好感度比其他有名的公司要高出一小截。
這自薦信怎麼還有一個附件呢，項斯年點了一下接收，心裡不禁生出了一些好奇，也更加清醒了幾分。
說到底，他對這封信中的內容還是持懷疑態度的。
你說你有個適合女將軍角色的人選要推薦給我，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了這個角色從電影開拍之前到現在，找了將近一年的人選都沒有找到合適的，你憑什麼有自信說我一定會對你自薦上來的演員感興趣呢？難道你比我一個在行業裡多年的導演還要厲害，還要能找人？
說大話的人可是會被我拉入到黑名單的。
抱著要檢驗對方的想法，項斯年點開了下載進度條剛拉滿的視頻，跳出了一個播放彈窗。
在項斯年的預期中，自薦信嘛，肯定會先對著鏡頭介紹一下自己，然後再開始表演。
然而這個視頻根本不給項斯年任何準備的時間門，直接從樊不晚假意墜馬之後開始放起。
這一看直接讓項斯年看得入了迷。
好利落的動作！
好颯的姑娘！
項導執導這麼多年，閱曆自然豐富，從視頻中能夠看出，樊不晚所使用的刀是很有分量的。
這和拍電影常用的那些看起來很重實際上輕飄飄的刀不同。
當樊不晚在用刀的時候，那種笨重有力但微澀的感覺不會作假。
特彆是在空中的那種遲滯感，越發讓人能夠代入到演員的力量中，感受那一份熱血。
為了更好地理解女將軍這個角色，尋找出最為合適的演員，項導特意去了解過用刀的招式。
從視頻中，他看出了樊不晚化用的幾招刀術，每一招都銜接的極為自然漂亮。
鏡頭也一氣嗬成，看的他直叫過癮，這種打鬥風格讓他想起自己年輕那會兒電影市場所流行的拍攝風格。
那時候哪有什麼威亞，大家都是真刀實槍的乾，拍打鬥戲的話要是跳不起來飛不起來，那就換人唄，總有人能夠做到完美。
而且正是這種似乎努努力我也可以做出來的難易程度，讓快意江湖的俠客之行，比起上天入地的仙俠玄幻片，更讓人容易帶入和想象。
“漂亮！”
在看到樊不晚驚險使出的一招反斬，項斯年忍不住大呼出聲，神色都激動了幾分。
然而這一聲喊叫，他忘了控製住自己的音量，惹得人在睡夢中的老婆忍不住睜眼怒罵一聲，隨後又沉沉睡去。
被罵的項斯年眼疾手快地捂嘴，立馬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可心裡頭那種抓耳撓腮的感覺簡直要將他淹沒，他迫不及待地往下看。
都說外行看熱鬨，內行看門道，補課過的他也算是半個內行人。
大刀一削，上前一絞，每一個動作都正正好好地戳中了項斯年的心，讓他如老僧入定一般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直到畫麵戛然而止，播放器也變成黑屏之後，他的腦海裡仍然停留著視頻中的最後一幕，那九個鐵環微微晃蕩而閃爍的金屬光澤。
好！太好了！
項斯年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點擊了重播，想要再看第二遍。
方才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視頻裡那個人的動作之上，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外貌如何。
還有很多細節都需要再觀看一遍。
然而在第二遍重播之後，還想要吹毛求疵的項斯年反而更滿意了。
沒錯！這就是我要的將軍！
世代從軍，十二歲便跟著父親上戰場的女子，怎麼可能是個漂漂亮亮的白淨瘦弱姑娘，風一吹就倒了。
他想象中的女將軍，就應該是棵沙漠中的白楊，堅毅不拔，高大強壯，隻要她拿出自己赫赫有名的大刀，不用任何言語，光憑氣勢就能嚇倒敵人。
這才是他英勇的好姑娘！
樊不晚的相貌確實不出眾，可這一點在導演麵前恰恰是個巨大的加分項。
尤其是樊不晚的眼神，大大出乎了導演的預料。
很多人雖然長得漂亮，但眼睛裡無神，整個人的靈氣也跟著大打折扣。
而樊不晚的眸子亮的驚人，可當你望進去的時候又覺得深沉無比，有著獨屬於她的滄桑的顆粒感，讓人忍不住想要挖掘其背後的故事。
項斯年越是重新觀看這個視頻，心裡對樊不晚的好奇心就越強。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見一見這個姑娘，讓她現場試一下角色。
如果呈現出來的效果真的不錯的話，那自己就算頂著再大的壓力，也一定要讓她還原這場戲！
項斯年其實最近也非常苦惱，因為資方那邊再一次向他施壓了。
比丟一個花瓶女演員過來演女將軍更過分的是，這一次，資方居然想要捧他的一位遠房侄子。
他的侄子倒也練過一兩年的武術，但多年來的酒囊飯袋早已磨滅了他身上的那股勁，張口閉口不是錢就是女人。
這讓項斯年很是不喜。
而在一次最近酒局上，資方居然想讓項斯年把女將軍的角色改成男將軍，還說什麼大丈夫才當的起征戰四方，哪有讓女人當將軍的。
隨後還說了幾句口花花，和侄子一起哈哈大笑。
這樣的態度當即惹惱了項斯年。
首先作為一個正常人，他不明白資方的腦袋到底是怎麼長的，為什麼會比自己這位年長的人還要滿腦子糟粕思想。
其次作為原著的粉絲，他不允許任何人插手篡改角色，尤其還是這麼重要的一個角色。
在電影開拍之前，他就曾向原著作者做過保證，他必須為原著粉絲以及之後的電影粉絲負責。
寧願這個角色懸空，他也不會允許資方插手，亂改一通。
那麼這樣一來，問題就變得更加麻煩了。
因為這個大腹便便的資方偏偏是其中投資最多的一個，如果自己看重剛才視頻裡的那個姑娘，想要把她招進來作為女將軍的扮演者，那就等同於自己和這個資方撕破臉。
要是這位資方撤資，自己這邊絕對會傷筋動骨，他很難對自家的工作人員們交代。
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一頭，項斯年很糾結。
可是這一切在第n次看完樊不晚的視頻之後，通通不算事了。
他越看越是喜歡，越看越是欣賞，又不禁懷疑為什麼這麼好的一個苗子之前自己沒有見過。
究竟是好演員難找，還是好演員根本就沒機會被看到。
不管了，視頻裡的這個小姑娘，我必須要見一見。
項斯年打定主意想要聯係這位經紀人，然而就在他準備一個鍵盤一個鍵盤地敲字時，項夫人趿拉著拖鞋出來了。
“老頭，早餐想吃什麼？”夫人還是有點困。
“稀飯吧，配那個榨菜。”他想也不想地回複道。
然而就在話剛剛脫口的瞬間門，項斯年忽然意識到，現在的時間門才剛剛六點鐘。
這麼早就去回複一位經紀人發來的自薦信，好像顯得自己很是猴急。
好歹是圈內赫赫有名的導演，我不能做出如此掉價的事。
項斯年有點小包袱在，死要麵子的脾氣讓他硬生生的忍住了回複的衝動。
他合上電腦站起身，背過手走出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