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天還沒亮, 軍屬區熟悉的起床號響了起來,徐啟峰睜開眼睛,從床上起來。
外麵的天光還有些黑, 徐啟峰沒有拉開窗簾,轉頭看向睡夢中的蘇曼。
她的睡相不大好, 總會在無意識中翻身, 腿腳壓在他的身上, 有時還會流口水,說夢話,跟她白天打扮的那副漂亮乾練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不過情人眼裡出西施, 蘇曼的舉動在徐啟峰的眼裡, 有著說不出的可愛。
這會兒看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如羽扇搭在眼下,紅唇無意識地動著,像是夢到了什麼好吃的東西,嘴角隱隱滲著口水,徐啟峰嘴角上揚, 穿上軍裝外套下樓洗漱。
軍區軍務繁重, 身為一團之長, 他的假期本就是虛設, 如果不是家裡有緊急的事情, 他可以一年百六十五天都在部隊裡忙。
這次擺兩次酒,已經休了很多天的探親假, 今天他是沒時間陪蘇曼去嶽家了。
洗漱完後, 他把昨晚從老家帶得沒分完的特產繼續分類,分完抬腳走進廚房,打開灶頭, 給蘇曼做早飯。
蘇曼聽到軍區的起床號聲,壓根就沒想睜開眼起床,她好不容易回到屬於自己的小家,明天要上班了,不趁今天舒舒服服睡上一覺,怎麼對得起自己。
徐啟峰一個嚴律守紀,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十分鐘用的人,在全民都以勞動為光榮,天一亮就起床乾活的大環境下,他還是能理解蘇曼想要睡懶覺的心思。
畢竟她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大小姐,比一般人吃不了苦頭,想多睡會兒,很正常。
但徐啟峰骨子裡一頓不吃餓得慌的習慣,讓他不允許蘇曼餓著肚子睡到中午。
他做好飯爬上樓,在蘇曼額頭落下輕柔的親吻,在她耳邊輕聲說:“曼曼,先起來吃早飯,我給你煮了麵條,特意加麻加辣,你吃完再去睡。”
“我不吃,我要睡覺,我好困,你彆吵我。”蘇曼煩躁地打個滾,不願意起床。
“不吃會餓出胃病。”
“我不怕。”蘇曼閉著眼睛搖頭,手裡緊緊抱著被子不鬆手:“我要睡覺,在老家的時候,你夜夜折騰我,說好不碰我的,你還騙我出去折騰。我現在回來就想睡個好覺,你還不讓我睡,你是不是人啊。”
徐啟峰:“......”
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先,徐啟峰也不勉強她,在她耳邊低聲交代:“你中午睡醒記得做飯吃,要是不想做,去外麵的國營飯店吃飯。我今天可能要很晚才回家,你幫我向嶽父嶽母說一聲抱歉,今天送回禮的事情,隻能麻煩你多跑兩趟,我到時候會讓小陳幫你。”
“知道了,你快走吧,彆在囉嗦吵我。”
向來寡言少語的徐啟峰,竟然被自己的小妻子嫌棄話多,他無奈地搖搖頭,伸手將被子給她扯正,蓋住她的肚子,這才下樓,把多煮的一碗麵吃掉。
小李早就開著吉普車在徐家院外等著,他沒有手表,全憑感覺等。
感覺團長比以前晚了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腳步極快地走出來,兩隻修長的手掌還在扣軍裝的領口,竟然破天荒頭一次沒整理好軍容出來。
他心思一動,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小聲問:“團長,你跟嫂子......”
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徐啟峰淡淡瞥他一眼:“怎麼?”
徐啟峰在軍中就是個麵無表情,沉默寡言,人很話不多的主兒,他這一記眼刀看過來,小李頓時冷汗直流,不敢廢話,專心開車。
然而就算他什麼也沒說,小李也猜到他跟嫂子琴瑟和鳴了。不然以他那種時間觀念極強,隻有早到,從不遲早的雷厲風行性格,哪會像今天這樣,衣服扣子都沒扣好就走了出來。
看來這位新嫂子很有一些手段啊,能把他們這位冷血淡漠的團長拿下,實在出乎小李意料。
小李已經幻想出,這兩人以後兒女成群,團長板著臉訓斥孩子們的畫麵了,就是不知道,到時候嫂子會不會護著孩子。
車子駛出軍屬區,直直往距離軍屬區大約一個多小時車程的軍區走。
小李從後視鏡看了一會兒徐啟峰的臉色,看他眉眼之間沒有以前嚴肅冷冽,猜想他這回回老家的新婚之旅應該過得不錯,便挑著撿著跟他彙報,他離開軍區後的一些事兒。
到最後,小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講到文工團楊團長的女兒楊明麗,在得知他連辦兩場喜宴後,這段時間一直在文工團大發雷霆,看誰都不順眼,有事沒事跟團裡的女兵吵架,前幾天還跟人動起手,被暫時卸下台柱的位置,目前在家裡養傷的事。
徐啟峰聽他前麵說的話,表情還很正常,聽到後麵的話,臉色一下陰沉:“女兵的事情不用跟我彙報,那是屬於文工團楊團長的事,你要是閒得沒事做,多跑幾公裡拉練。”
小李汗顏,他就隨口八卦一下女兵的事情,沒有彆的意思,誰知道他這麼不高興。
看徐啟峰麵色不愉,他馬上彙報一個重要消息:“團長,你昨天晚上交代我去查的人,他們今天已經來到咱們軍區,我看趙政委、旅長、參謀長等首長都親自去迎接他們,應該是位重要人物。”
徐啟峰腦海裡搜羅了一下自己在首都滬市見過得那些大人物們的形象,與那位老乾部的形象不大符合,長眉微擰,沒說什麼。
反正一會兒到了軍區,他肯定會被趙政委領著去見那人,知道他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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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曼再次睡醒,是被隔壁齊家,王翠花的大嗓門吵醒的。
她家小兒子應該是在家裡亂拉了屎、尿,傻乎乎的把屎塞進了嘴裡,王翠花一邊咋咋呼呼喊:“我滴個老天爺呀!你個倒黴孩子在做啥!”,一邊氣急敗壞地逮著小兒子,去衛生間洗澡刷牙,邊刷,邊乾嘔個不停。
兩家隻隔了一堵牆,平時還算隔音,但王翠花的嗓門很大,這麼一咋咋呼呼的吵吵嚷嚷,蘇曼不可避免被吵醒,看了一下手表,上午十一點左右。
蘇曼一看時候不早了,今天還有正事要做,趕緊從床上爬起來,下樓進行洗漱。
在衛生間裡洗臉的時候,她從牆上掛著的大麵紅色塑料殼圓鏡子裡,看到自己穿著寬鬆圓領睡裙露出的修長頸子,還有一些淡淡的吻痕。
回想兩人上火車之前,在江麵木船上放浪的畫麵,都過來這麼多天了,身上的痕跡都還沒完全消去,蘇曼臊得滿臉通紅。
她擦完臉,上樓換了一件把脖子緊緊捂住的直筒灰色上衣,下穿一條同色中縫褲,半腰長的頭發沒有梳起來,用木齒梳梳理通,戴上一個黑底藍點,左邊有隻黑色蝴蝶結的發箍在額頭前箍起碎發,這樣看起來簡單乾練,看起來又有一些俏皮的美。
收拾好自己,蘇曼下到樓下,把徐啟峰昨晚分好的特產先拿上一份,去到隔壁齊家。
齊家的大院門敞開著,她直接從院子裡走進去,輕聲喊:“王大姐,你在忙嗎?”
“喲,小蘇啊,你回來了啊。”王翠花在屋裡聽到聲音,把剛洗完澡,光著腚的小兒子抱出來,一邊用帕子擦著小兒子的屁股,一邊笑著迎出來,“啥時候回來的。”
“昨天半夜回來。”蘇曼看王翠花小兒子白白胖胖的小手小腳,一直在她左手上撲騰掙紮,她就一隻手拽著,有些擔憂她一個沒抓穩,摔著孩子,“王大姐,你仔細摔著孩子,不用招呼我,我帶了一些啟峰他們家的家鄉特產,給你放屋裡去。”
她自來熟地往齊家屋裡走,王翠花跟在她身後說:“嗐,我家五個孩子都我一個人一手帶大,個個都帶著糙,你可放心吧,摔不著他們。”
她頓了頓,看清蘇曼放在屋裡客廳上的一堆東西,驚呼:“啊呀,你咋拿這麼多東西過來,這又是臘肉又是香腸,還有啥點心辣醬小菜鹹菜。這麼多東西,我可不敢要,你就放罐辣醬、豆豉就行了,彆的都拿回去。回頭叫我家老齊知道了,又得在我麵前叭叭個不停,說我現眼精,不懂禮數,到處要人家的東西。”
“王大姐,你隻管收下,東西看著多,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每樣就一點,算不上什麼。這些東西不止你家有,趙主任家,還有啟峰一些同僚家裡我都會送,齊副團長不會說什麼的。”
蘇曼頭一回進齊家,見齊家家裡的家用具雖然陳舊,可屋裡屋外收拾的乾乾淨淨,不由佩服起王翠花。
她一個女人要帶五個孩子,還得洗衣做飯做家務,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換做是她,她可做不了,哪怕是帶一個孩子,都感覺能要她命。
王翠花一聽她要給趙主任家送同樣的東西,倒也不再推卻,她把手頭穿好褲子的小兒子放在地上,讓他自個去玩兒。本來想做飯,留蘇曼吃一頓,蘇曼擺手說她中午要回娘家吃。
王翠花趕緊從壇子裡拿出一顆自己做得辣白菜,切成一塊塊的,讓蘇曼拿回家放在沒有油的盒子裡放著,啥時候想吃就拿出來吃。
又跑去自己院子裡開得菜地,給蘇曼摘了好些新鮮的西紅柿、辣椒茄子等蔬菜給她,這才讓她離開。
蘇曼回屋放好東西,又拿著特產上趙政委家。
趙政委兩口子都不在,都在上班忙,家裡就一個五十多歲的保姆在,保姆很會做人,收下蘇曼的東西,說了一堆好話,誇獎蘇曼長得美,徐啟峰長得俊,夫妻倆都是大有本事的,然後也像王翠花那樣,做主拿一盒子自己做得涼拌辣蘿卜條,一些趙政委家招待客人的吃食,送蘇曼出門。
蘇曼又依次按照徐啟峰提醒的記憶路線,給跟他相熟的同僚家屬們送了特產,回來的時候手裡也沒空著,家裡堆著各種各樣的吃食。
她挑出一些不耐放的吃食,裝好給娘家人的特產禮物,再拿出半籃子雞蛋,一些點心,請勤務兵小陳幫她扛袋子,她雙手拎滿東西,兩人坐電車,送她到市委家屬院的樓下。
他們一到市委大院的門口,就吸引大院鄰居們的目光,紛紛上前來跟蘇曼打招呼。
蘇曼應付完他們,請小陳去樓上坐,“小陳,上去吃頓飯再走。”
小陳哪敢上去啊,擺手拒絕,“蘇姐,我還有彆的事情要忙,就不去了。”
蘇曼不能讓他白跑一趟,往他手裡塞了五毛錢並一張四兩的飯票,讓他去國營飯店吃頓好的,又跟他說,家裡客廳桌上有一份特產是給他的,讓他記得拿。
蘇家人早前收到蘇曼消息,知道她今天要回門,聽見樓下動靜,蘇家人都下樓來幫忙搬東西。
“小曼,咋帶這麼多東西回來,小徐他人呢。”今天特意請假在家的田素蘭,瞧見他們單位樓的樓下放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大麻袋,蘇曼左手跨個裝雞蛋的籃子,右手還拎著好幾個點心吃食之類的袋子,麵上驚訝不已,伸手去接蘇曼手裡的東西。
“媽,啟峰有軍務要忙,今天沒辦法過來,他讓我跟你們說一聲抱歉。這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公公婆婆特意囑咐我送來給你們的。”蘇曼把手中的雞蛋籃子遞給她:“這是他們的一片心意。”
“這也太破費了,小曼的婆家對小曼可真好。”說話的是蘇曼的大嫂韓秋慧,知道大姑子今天要回娘家,她和蘇沐今都請了半天假,就為等大姑子回家,一家人吃上一頓飯。
蘇沐還穿著白大褂,聞言默不吭聲地把那個大麻袋扛上樓。
蘇婷還在讀書,要一會兒放午間課,才回家。
蘇父在家裡看報紙,麵上裝著一副沉穩的老乾部樣兒,實際聽見樓下的聲音,早就按奈不住,把客廳房門打開。
瞧見老妻他們大包小包的拎著東西上樓來,他目光直直看向走在最前麵的蘇曼,見她比之前見得時候瘦了不少,穿衣風格越來越保守陳舊,有些心疼女兒的同時,也暗自欣慰,二女兒終於懂事,不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