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錦焦躁不已,再次跟了上去。
他發現,就算他不走,這具身體也會自動前去冷宮。就好像不隻他想去冷宮見清疏,那個無形的操縱者也要去冷宮似的。
可操縱者去冷宮做什麼呢?
謝重錦不敢深思。
冷宮是個破陋屋子,被褥是潮的,食物是餿的,在這兒待久了的前朝妃子,大都是瘋的。
陸雪朝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他進了冷宮,也依然冷靜。他對謝重錦的行為很不解,可並不認為自己會在這裡久待。
十年的情分……怎會有假。若是有假,他怎會分辨不出。
謝重錦匆匆趕來。他有一萬句話想對陸雪朝解釋,想說自己身不由己,想道歉對不起嚇到了他,想抱他吻他安撫他。
……想好好愛他。
事實卻是他身形分毫未動,居高臨下地望著陸雪朝,說出的話也變成了毫無感情的——
“賜死他。”
謝重錦和陸雪朝身體同時一僵。
陸雪朝抬頭,輕聲問:“陛下當真……絕情至此?”
謝重錦無法訴說那是怎樣一種難過無力。他突然明白,那幕後掌控之人來冷宮,是要賜死陸雪朝。
他幾乎想轉身落荒而逃,可腳步被釘在原地,未能挪動分毫。
雲珞也未想到陛下能如此狠心,枕邊人說廢就廢,說殺就殺。
但陸雪朝已是庶人,皇帝想殺一個庶人,易如反掌。
宮人很快備好毒酒、匕首、三尺白綾,請謝重錦決定用哪樣。
謝重錦哪樣都不想用,他隻要他的清疏平平安安。他望著那三樣致命器具,眼中幾乎流露出驚懼。
他看見自己抬起了手。
那個幕後之人會怎麼選?
借他的手,要他殺死最心愛之人。
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殘酷的事。
求求你,不要選。
清疏是我想對他好一輩子的人。
你不能殺他。
少年太子,生性高傲,在他成為長黎皇帝的這一天,本該是最得意張狂的時候。卻在一天之內,尊嚴掃地,傲骨折儘,在心底卑微祈求著他恨之入骨的操控者。
求他手下留情。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求起了效,他突然聽到自己說:“罷了,暫且饒他一命。”
謝重錦出了冷宮,看到天上依舊明媚和暖的陽光,突然打了個顫,從骨子裡透出一股寒意。
他似哭似笑地鬆了一口氣,仿佛剛剛逃離死亡的人是他自己。
……今日之事,太荒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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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的事遠不止如此。
那雙看不見的大手並未就此撤離,他如被操縱的牽線傀儡,被迫做出更多荒唐事。謝重錦冷眼看著自己召幸男寵,大肆選秀,日夜流連後宮,逐漸荒廢朝政。從聖賢明君逐漸墮落成無道昏君,被群臣指點,萬民唾罵。
他也從憤怒,怨恨,絕望,到漠然麻木。
長黎國並沒有真正去勢的太監,入宮伺候的宮人都是服下一種暫時不舉的藥,等到了年齡放出宮,又或是被皇帝看上收入後宮,就能被賜解藥。宮裡安排的男寵,都是這麼來的。
貌美的宮人很多,謝重錦從未想過去碰,連多看一眼都覺是對陸雪朝的背叛,操縱者卻都毫不客氣地替他收了。
他被人視作玩物,肆意折辱戲弄,心中惱恨至極,可卻毫無辦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操縱者並不能操縱他身體去真正寵幸彆人。每次翻牌過後,謝重錦與侍寢者同處一室,便覺燥熱難耐,腹生邪火,似中藥般想要尋歡,亦無法踏出寢宮半步。但這衝動也不是不能強忍下來,每日每夜,都是謝重錦睡床,侍寢者睡榻,一直無事發生。
儘管忍得極難受,謝重錦也不願去碰陸雪朝以外的任何人。帝王臥榻之側,從來隻有陸雪朝酣睡。
雖然在清疏和外人眼裡,他早就是個負心人了。謝重錦自嘲地想。
這醉生夢死的日子,一過便是三年。
當初輕狂驕傲、不可一世的明媚少年,也終於日漸消沉、滿腔怨恨、戾氣叢生。
三年來,謝重錦無數次想去冷宮看望陸雪朝,瘋了似的想念他,操縱者卻似忘了陸雪朝,沒有去冷宮一次。
謝重錦既想見陸雪朝,又怕見陸雪朝。
怕看到陸雪朝恨他的眼神,不敢麵對。
怕操縱者一時興起,再去冷宮,又是去賜死陸雪朝,那他寧願不要相見。
謝重錦隻能一次次吩咐雲珞,要將冷宮多多修葺,夏天送冰塊,冬天送炭火,吃食不可短缺,衣著也要添置,用度與皇後時無異。怕陸雪朝無聊,還送去一堆珍貴的藏書,幾乎將冷宮打造成第二個重雪殿。
以至於三宮六院的鶯鶯燕燕,吃穿用度還沒冷宮一個廢後好。
有些事情並不會被操縱者限製,這是謝重錦慢慢摸索出來的經驗。他行動受限,操控者不許他去冷宮,不許他去上朝,也不許他將清疏接出冷宮複位。但他改善清疏生活條件,把大臣召到書房議事,把奏折搬到寢宮批閱又是可以的。若非如此勉力支撐,長黎恐怕早已亡國。
雲珞著實忍不住問:“陛下既放不下那位,何不將他接出冷宮呢?”
謝重錦很想順水推舟:“那就這麼辦。”
然而這又觸及到了禁製,他無法開口。
他的想法,對操控者從來都不重要。他被人玩弄於鼓掌,也曾想過自己是不是何年何月不慎遭異國暗算中蠱,才會淪為玩物。他與清疏聯手是對異國最大的威脅,所以對方才會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他誓要將幕後之人揪出來碎屍萬段。然暗中命雲珞追查許久,都一無所獲,至今不知受何人掌控。
宮裡妃子越來越多,今年又選了一批進宮。越是熱鬨,謝重錦越覺冷清。
他這三年受控於人,流連花叢,終日召人侍寢,實則夜夜與那股邪火對抗,很久沒有睡一個安穩覺,又長久鬱結於心,還要支撐住搖搖欲墜的長黎國,氣色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差。
活得像一具行屍走肉。
想翻誰的牌也不是看他意願,他的意願從來隻有一個,名為陸雪朝。
望著眼前的綠頭牌,謝重錦絲毫翻牌的意思都沒有。但他知道,之後他的身體會自動抬手做出選擇,至於會翻誰,謝重錦一點兒也不在乎。
但這次,身體並未自動選擇。
謝重錦眉眼露出嘲諷之色,那個流連聲色的操控者終於厭倦,破天荒地選擇獨寢了?
“今夜朕處理政務。”謝重錦淡淡道。
雲珞道:“諾。”
謝重錦看著奏折,倏然捂嘴重重咳嗽幾聲。
“陛下可要傳太醫?”雲珞立刻問。
“不必。”謝重錦閉了閉眼,“左不過是鬱結於心、怒急攻心。你退下。”
一日不脫離那幕後黑手掌控,與陸雪朝相見,他這心病就一日不會痊愈。
雲珞隻得道:“諾。”
紫宸殿中霎時隻剩謝重錦。他隨手抽了本奏折,想起陸雪朝,又是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失神片刻,他眸光垂落,視線忽然凝固。
隻見這奏折上寫的既不是任何一件家國大事,也不是早已看慣的痛批他昏庸的諫文。
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
相見歡。
遊戲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