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雪朝這話說的極平靜,甚至稱不上是問句。
在他無窮無儘的記憶裡,被賜死在冷宮早已是一件司空見慣的常事,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索然無味,如今已連一絲多餘的情緒都不會產生。
操控者的手段來來回回就那幾樣,他都看膩了。
這手段簡單粗暴,也絕對有效。
陸雪朝不信命,小時候彆人想著攀附太子爭權奪勢,他想的是靠自己考取功名位極人臣。命運應要掌控在自己手中,他可以是擇木而棲的良禽,隨時能飛向天際,不能是纏繞喬木的菟絲,終生都不得離去。
陸家公子麵上看著溫和無爭,骨子裡盛滿傲氣野心,否則又如何能與桀驁不馴的太子成為知己。
他深信人隻要足夠聰明,足夠努力,足夠優秀,沒有什麼是做不到的。
過去的每一世,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陸雪朝都不會坐以待斃,費儘心力尋求一線生機。他原本隻是個在讀書謀略、治國利民方麵才華出眾的名士,後來為了擺脫被玩弄於鼓掌的命運,每世覺醒後都會不浪費一分一秒地拚命去學很多東西,以求能與可恨的操控者有抗衡之力。
陸雪朝苦心鑽研醫術,毒術,占卜,陣法,甚至在查出自己總是莫名暴斃的死因可能與巫蠱有關後,還去沾染長黎嚴禁的蠱術……他是舉世難尋的聰慧,學得又雜又精。用現代人的話說,陸雪朝就是卷王,三百六十行,行行是狀元。
除卻習武這種需要自幼打基礎的事,他因覺醒太晚,未能精通,陸雪朝如今點亮的技能可繞長黎三圈。
無數個世界積累下來,陸雪朝早已成長到一種可怕的地步。可即便如此,也沒能揪出幕後黑手的廬山真麵目。這麼多世,他竟始終未發現那讓謝重錦和林蟬枝性情大變的操控者身在何方,究竟何人。
按理說,以陸雪朝的本事,就算找不出操控者,想要反抗賜死或暗害,逃出皇宮,也該易如反掌。
然而無論他如何神通廣大,每次被“謝重錦”下令賜死,又或是被“林蟬枝”施展巫蠱,陸雪朝都會莫名失去反抗之力,所有手段皆用不出,死得輕而易舉。
那一刻,陸雪朝深刻體會到謝重錦身不由己的滋味。
賜死或巫蠱這兩樣手段必能殺他,這就像一條真理,一個鐵律,不可抗力。而他為此所做的努力都是個笑話,每一世的掙紮都是徒勞。
後來每世死得越來越早,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不斷地輪回,死亡,重生,宛如逃不開躲不掉的宿命。
他好像真的無能為力了。原來世上真的有再聰明、再努力、再優秀,也依然解決不了的絕境。
起初滿是文人風骨、君子如竹、溫潤無害的清冷謫仙,也終於在一世世的慘烈輪回中生出一絲壓抑扭曲的瘋勁兒。變得妖如海棠,毒如罌.粟,成為玩家眼中的高危生物。
但再高危,也是個遊戲紙片人,動動手指就能送他去死。
現下再重生,陸雪朝是一點兒求生欲都沒有,一副躺平任殺的懶散模樣,連做做樣子給個反應都嫌累。
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曾寧死不願低頭認命,後來發現永恒的死亡亦是一種奢望。
輪回至今,陸雪朝已不敢奢求自由,隻求永遠的長眠,真正的安寧。不要再有下一世,就讓他和懷允,還有每一個被當成棋子擺布的無辜人徹底解脫,好過這生生世世永無止境的折磨。
但他也知道,這不可能。這輩子死了,他總是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繼續重複可悲的宿命。
永無寧日。
所以,這次又是什麼?
毒酒,匕首,還是白綾?
陸雪朝心不在焉地想。
毒酒聽起來最不痛苦,可穿腸而過的滋味實在是肝腸寸斷,每次都要疼上小半個時辰才能解脫,他不喜歡。白綾勒得脖子窒息的感覺更不好受,而且死相難看,有礙觀瞻。相較之下匕首就死得又快又淒美,就是拿它捅自己實在需要勇氣。
……他真的,很怕疼。
就算經曆無數世,捅了謝重錦和自己不知道多少回,幾乎成了例行公事,每一次都需要耗儘陸雪朝莫大勇氣。
見“謝重錦”久久沒有說話,估計是背後的操控者在猶豫替他選擇哪種死法。陸雪朝冷靜又散漫道:“雖然知道你的選擇不會因為我的話而改變,我還是希望能用匕首。”
“彆的都太疼了,我不太喜歡……”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突然被緊緊抱住。
陸雪朝身子一僵。
沒有得到毒酒,匕首,三尺白綾。
他得到了一個擁抱。
溫暖的,久違的擁抱。
“……清疏。”那人的聲音帶著顫,仿佛多說一句就要哭出來似的,“是我。”
陸雪朝手指顫了一下,攥著謝重錦衣服的手慢慢收緊,攥出一片深深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