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如丞相所說,陛下這三年是中了蠱身不由己,他就連怨怪都不能,可清疏的苦,卻是實打實地受了。
陸雪朝身子骨弱,自小就常常喝藥,被家裡養得精細極了。後來小太子想讓陸雪朝習武鍛煉,強身健體,才拉著他在太陽底下紮一個時辰馬步,陸雪朝就昏厥了過去。
小太子嚇得將整個太醫院的太醫都請來了,得出陸雪朝就是先天根骨弱,不宜習武。陸雪朝昏迷不醒,謝重錦守在床前寸步不離,急得哭出來,等他醒了又背過身,將眼淚擦乾淨,轉回來強裝男子漢氣概:“罷了,這武功不學也罷,有孤保護你,你總不至於被人欺負去。”
那之後,謝重錦比陸雪朝親爹都要緊張他。陸雪朝多走幾步路,謝重錦就問累不累,然後就要背他。陸雪朝喝的藥稍稍冷了,謝重錦立刻叫人去換,還親自守著爐子看火候。陸雪朝冬日手腳冰涼,謝重錦把湯婆裘衣都塞給他,十指捂著給他暖手。
從兒時到少年,謝重錦是真的將陸雪朝保護得很好。他既是泡在藥罐裡,又是泡在蜜罐裡。除了藥苦,陸雪朝是真沒吃過一點兒苦的。
這樣嬌寵著長大,怎麼能在冷宮這種破地方受三年苦?
丞相夫人一想便心要碎了。
陸丞相抿著唇,心裡也不好受。
直到雲珞停下腳步,微微欠身:“到了。陛下與皇後殿下都在裡麵等二位,咱家就不進去了。”
陸丞相和丞相夫人望著眼前天庭宮闕般的瓊樓玉宇:“……”
好像比陛下住的紫宸殿還要氣派。
陸丞相遲疑道:“雲督主……沒有帶錯路麼?”
“沒有。”雲珞道,“實不相瞞,陛下這三年,時時吩咐咱家修葺冷宮,添衣添物,光是膳食便請了八位擅長不同菜係的禦廚,專門服侍殿下一人。”
“陛下雖身不由己,但已儘他所能,不曾虧待殿下。”
丞相夫人恍惚地點點頭,與陸丞相相攜步入冷宮,見庭中海棠姹紫嫣紅,亭台水榭錯落有致,處處都是巧思,絕非一朝一夕能鑄成。
庭院已似人間仙境,仿佛這裡頭供的是神仙。
兩位神仙正在室內閒聊。
謝重錦道:“不出清疏所料,將不能自控之事冠以蠱術之名推給夜郎,果然能夠揭過。”
這是兩人昨夜就商量出來的對策。夜郎國不得不防,謝重錦的名譽也得洗洗。蠱術神乎其神,用中蠱為由可以取信於人,還能激起朝臣對夜郎的警惕仇恨,是一石二鳥之計。陸雪朝剛提出此計,謝重錦便微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事實證明,這一步沒有走錯。大臣們甚至連他將秦小將軍他們納入後宮的理由都找好了。
“複位之事我已在朝上提了,你是要搬回重雪殿,還是繼續住在這兒?”謝重錦聲音一低,“又或是入紫宸殿,與我同寢……”
陸雪朝正要笑罵一聲“沒規矩”,轉眼見到門口來人,忽的一怔,隨即猛地看向謝重錦。
謝重錦笑道:“你想見父親與父君,就讓他們來看你了。”
陸雪朝沒有提過,但謝重錦知道,清疏一定很想家人。
丞相夫人早在看到陸雪朝第一眼,就再也控製不住情緒,連對皇帝行禮都忘了,好在謝重錦也不在意。
“清疏!”丞相夫人一把上前抱住他,想說“你受苦了”“你變瘦了”,但看了眼富麗堂皇的宮殿,想到八位大廚每天為兒子一人待命,又有點說不出口,想了想改成,“你長高了。”
陸雪朝也微哽咽,輕聲道:“父君。”
又看向陸丞相:“父親。”
陸丞相頷首,見到心心念念的兒子,人還好好的,也沒清瘦,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放下。
陸雪朝倏然跪下,垂首俯拜道:“孩兒不孝,勞雙親為我費心。”
除了出不了冷宮,伺候陸雪朝的人都對他予取予求,想來也是謝重錦特意吩咐過的。陸雪朝想探聽雙親的消息,自然也能夠聽到。每一世他入冷宮,父親與父君都會想儘辦法為他奔走,甚至辭官還鄉,放棄陸家百年基業,隻請聖上還他自由。
他死於非命後,也不知雙親會如何傷心。他死了多少次,父親與父君就白發人送黑發人多少次。
謝重錦見此,也跟著跪下了。
陸丞相與丞相夫人神色一變,立刻也跪下。陸丞相急道:“陛下不可!折煞臣了。”
“此拜無關君臣。”謝重錦鄭重道,“小婿求娶清疏時,曾指天立誓,護清疏一世無憂,而今食言,愧對嶽父嶽君,該受我一拜。”
丞相夫人搖頭:“陛下是受奸人所害,不敢怪罪陛下,陛下快請起。”
謝重錦執拗道:“那也是小婿未護清疏周全。”前世他做的那些事,再怎麼身不由己,那也是做了,就是跪死謝罪也不足惜。
謝重錦不起,陸丞相和丞相夫人也不敢起身。陸丞相和丞相夫人不起,陸雪朝這個做兒子的更不能起。
最後還是陸雪朝看不過去,低聲對謝重錦道:“你先起來,彆擱這兒夫妻對拜。”</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