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錦這話說的極平靜,仿佛摘一個人的腦袋與喝一杯水沒什麼不同。
王以明和林蟬枝同時打了個寒顫。
他們可都是良民,沾染人命的事兒是想都不敢想,頭回見識到皇權的力量,一時有被嚇到,連坐姿都乖巧了一些。
花顏正低頭百無聊賴地翻看指甲,聞言指尖一顫,第一次意識到這個看似平易近人,熱愛講故事的男人,真的是一位掌控生殺奪予的帝王。
敬畏是有的,驚懼卻沒多少。皇帝殺的是貪官,又不是濫殺無辜,他們拍手叫好還來不及。
就是見慣了皇帝平日裡病貓似的樣子,這一發威,才發現還是頭蟄伏已久的猛虎。
在場唯一真害怕的就是赫連奚,他怕下一個掉腦袋的是自己。
既然之前長黎皇帝的昏庸好色都是中蠱所致,現在清醒了,本國的蠹蟲尚且要秋後算賬,他這異國的皇子還能有活路?
這四人各想各的,剩下幾個一門心思全都撲在了國家大事上。
既然陛下允許他們聽政,自然也是想聽聽他們的意見。
柳雁聲沉吟片刻。他身上充斥著世家子的貴氣優雅,認真思索的樣子就像在思考什麼完美對策。
正當旁人以為他要發表什麼高見時,柳雁聲說出的話卻很接地氣:“所以當務之急是搞錢。”
他曾經也是個飽讀詩書的貴公子,身上根本不沾銅臭味兒,這三年在宮裡被逼的,已經學會精打細算,摳門到極點,滿腦子隻剩錢。
身為執掌六宮者,柳雁聲要維持整個後宮的運轉,要確保每月俸祿的發放,本就開支緊張,各宮用度都一減再減,裁員了不少宮人,皇帝還時不時大手大腳地賞賜人……柳雁聲一個貴妃,每天為錢奔波勞碌,說出去誰信?
柳雁聲起初最煩後妃惹事生非,還得要他來處理,後來他希望後宮天天出事,隻要一出事,他就能罰俸,就能省錢。
——就已經被逼到這種程度了。
花顏:……這不是廢話?
他一個不懂朝政的,也聽得出長黎現在很窮,非常窮。
長黎正處於百廢待興的地步,建城牆,修水利,開良田,造武器,賑災民……處處都需要錢。
“按常規來說,若是國庫空虛,就提高賦稅,或讓士兵解甲歸田,減少軍餉發放……”
沈鶴洲話音未落,秦玉龍就斬釘截鐵道:“不行,先前剛與棲鳳打了一仗,元氣大傷,又有夜郎居心叵測,虎視眈眈。夜郎連陛下都敢下蠱,焉知哪日不會直接攻進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正是用兵的時候,從哪兒節省都不能從軍事上節省。不僅不能節省,還要撥軍費給士兵造鎧甲武器,才能防住那夜郎國。”
“也不能提高賦稅。”傅惜年緊接著發話,“近年來天災頻頻,百姓流離失所,莊稼顆粒無收,已是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正是需要降低稅收、開倉賑災,提升民心的時候,絕不能再增加稅收。”
這就陷入死循環了。沒有良田水利等工程應對天災,百姓就會成為災民,無力承擔稅收,填充不了國庫,國庫空虛下去,又沒錢建造利民工程。
“兩害相權取其輕,比起軍備,賑災才是要緊事。”傅惜年道。
秦玉龍不高興了:“軍隊是國家最重要的防線,怎麼就不要緊了?武器裝備對士兵有多重要!若無將士保家衛國,百姓又能如何安生?傅探花沒打過仗,怕是沒見過戰場上屍骸遍野的慘狀。”
傅惜年也不讓步:“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夜郎未必明日就會打進來,百姓若得不到救濟,每天會有多少人凍死餓死在街頭?百姓一刻也等不得!秦小將軍在軍營裡待久了,也看不到民間餓殍遍地的景象。”
這兩人一武一文,竟有吵起來的架勢。
陸雪朝溫聲道:“我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們可以抄家呢?”
秦玉龍:“……”
傅惜年:“……”
眾人驚悚的目光落在陸雪朝身上。
難以置信,就是這個光風霽月的神仙公子,用最溫溫柔柔的語氣,雲淡風輕地說出了“抄家”這個詞。
但轉念一想,皇後殿下說的對。
這兩人屬實是吵上頭了,仔細想想又何必。錢分明都進了貪官的口袋,把貪官家全抄了,財產充公不就好了?軍隊和百姓,哪個都不該是犧牲品,貪官的狗頭才是該被斬下的。
柳雁聲當場鼓掌:“臣早就想這麼乾了!”
四大世家都是鐘鳴鼎食的簪纓世族,底蘊深厚,近年因家國不寧,君王昏聵,過得愈發清貧,錢都拿出來救濟百姓,儘管也隻是杯水車薪。
反倒是那些奸佞小人,借著天災人禍發國難財,大撈油水,一個個腦滿腸肥,肚裡全是民脂民膏,還有朝廷下派的賑災錢。
柳雁聲因缺錢焦頭爛額的時候,就恨不得把這些狗官家全抄了。
“若要抄家,朝堂怕是要傷筋動骨,大換血一輪。”沈鶴洲道。
他說著“怕是”,語氣卻是不怕的。
沈家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查。
“折棟梁是傷筋動骨。”謝重錦淡淡道,“清蠢材是脫胎換骨。”
沈鶴洲莞爾:“陛下英明。”
–
謝重錦覺醒的時間還不算晚。熹朝三年,四大世家尚未隱退,陸丞相與秦大將軍還在為國效力,仍有一批忠臣堅守朝堂,雲珞也還為他所用。
可用之人還有很多,實權也還在自己手上,不完全是個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重振朝綱雖不輕鬆,也遠沒到地獄難度。
在遊戲後期,陸雪朝、秦玉龍、柳雁聲、沈鶴州都被玩家除掉後,秦大將軍在與夜郎交戰時戰死,陸丞相告老還鄉,四大世家徹底寒心退出朝堂。兵權旁落,丞相之位換了個無能之人來坐。有傅惜年前車之鑒,再無驚才絕豔之輩金榜題名,為官入仕。
那時唯一還聽命謝重錦的勢力,就是東廠。
雲珞幼時是個乞兒,因一張過分豔麗的臉險被賣到大戶人家做孌童,被路過的謝重錦救下帶回宮裡,自此絕對效忠於他。後來成了東廠督主,替謝重錦賣命。
可笑的是,玩家連雲珞都不放過,將雲珞收入後宮。成了後妃,雲珞就不再掌管錦衣衛,東廠廠主換了人,變成真正的閹黨亂政。
要是那時候才覺醒,謝重錦就是長一百個腦子,也沒本事力挽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