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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駕駛著馬車穿過田壟,兩邊窗簾被掀了上去,四野光景在窗外飛速倒退,供車上的人走馬觀花。
千頃地就是十萬畝,從京郊一直延伸到平城,光靠兩條腿走是這輩子走不出去。長黎幅員遼闊,地廣人稀,最不缺的就是土地。但大把的土地都無人耕種,一是人力不足,二是水利不夠。
林蟬枝對著窗外滔滔不絕地講述:“這一百畝是瓜田,西瓜剛成熟,六月天用來消暑正好。一部分供給宮裡,一部分拿去花滿樓當餐後水果,還有一部分賣給民間,玉京百姓反響很好,最近還準備賣到隔壁平城。陛下和皇後殿下此去江南,要不帶幾個西瓜路上解渴?”
謝重錦頷首,一路舟車勞頓,路上能吃上甜美多汁的西瓜不失為一大享受。
林蟬枝正要下車親自去挑幾個大西瓜,就聽謝重錦喚道:“暗衛,去摘西瓜。”
話音未落,就有幾名黑衣人憑空出現,去地裡搬西瓜。
暗衛是塊磚,哪裡需要哪裡搬。自開拓車夫業務後,他們又熟練掌握了摘西瓜。
林蟬枝驚訝地瞪大眼睛,第一次見識到傳說中來無影去無蹤的暗衛。
這都是哪兒冒出來的?
暗衛就要保持神秘,謝重錦當然不會對林蟬枝說他們的行蹤。
真要說出來,那就一點兒也不神秘,還十分接地氣了。暗衛畢竟也是人,需要休息,看似十二個時辰隨叫隨到,實則都是實行輪班製。白天一到十,夜裡十一到十九。想要不乾夜班,就把前十個打趴下,頂替他們的編號,也是辛苦打工人。
平日路程短暫,暗衛都是隱在暗處,用輕功跟隨謝重錦。這回南下千裡迢迢,隻靠輕功能累死人,暗衛也另備了馬遠遠跟著。他們耳力驚人,謝重錦喚聲暗衛,就能瞬間百米衝刺過來。
隻是平日都是百米衝刺過來抓刺客,今日是百米衝刺過來搬西瓜。
被訓練成殺人機器的暗衛們,都感到一絲微妙。
他們儘職儘責地摘西瓜,謝重錦沒說要幾個,他們就把視野範圍內的都搬空,最後搬來足足一百多個,馬車裡都塞不下。
謝重錦一言難儘,驚歎暗衛的死腦筋:“要不朕與皇後下車,請西瓜們上座?”
暗衛們:“……”
陸雪朝留了十幾個,約莫路上與在江南都夠吃了,道:“剩下這些你們拿去吃了罷。”
這些暗衛風裡雨裡一路保護也辛苦了,還隻能吃乾糧充饑,職業病都是胃病。
各國訓練暗衛的方法都很嚴酷,自幼開始洗腦,最大程度地剝奪人的情感,讓他們成為絕對忠於皇權的機器,是為皇室賣命的死士,也不會有人把他們當人看。這製度自古就有,沿襲至今。
陸雪朝覺得這樣不太人道。他喜歡壓榨可利用之人的價值,讓他們為己所用,但前提是對方在有自己思想的情況下心甘情願追隨,而不是完全沒有自己的思想,成為被操控的傀儡,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
這一代暗衛是先帝訓練好的,留給謝重錦的禮物。謝重錦卻不打算再用這樣殘酷的方法去培養下一代暗衛。
在暗影這條攻略線中,就算打出最後的HE結局,暗影終其一生,都喊謝重錦為“主上”,對謝重錦言聽計從,把自己當一個機器,而不是人。玩家覺得這種人設很帶感,陸雪朝隻覺得一生沒有自己的思想很可悲。
他們不是沒有,是不被允許有。
既是要為劇情妃改命,就讓暗影從一個機器變回人吧。
……
暗衛們麵麵相覷,主上沒發話,他們都不敢接。
謝重錦說:“皇後的命令就是朕的命令。”
暗影開口:“屬下謝過主上,謝過主君。”
主上讓他們吃,他們就吃。
謝重錦想到暗衛們的一根筋,又補充道:“可以一路留著慢慢吃,不必一次性將八十多個西瓜都吃完。”
暗衛們:“……”
他們雖言聽計從,倒也沒有愚蠢至此。
無語之餘,還有些感動。主上和主君竟會關照他們這些暗衛。
暗衛們抱著西瓜回去分食。暗影用內力震開西瓜,揭下麵巾。
他有一張年輕冷峻的臉,看著手裡的西瓜半晌,才慢吞吞咬下一口。
西瓜在長黎是奢侈品,林蟬枝大量種植前,玉京貴族都難以吃上一整個,切好的小塊西瓜就賣得極貴,他們這些暗衛更是沒有嘗過。
清冽甘甜的西瓜汁流淌過喉嚨,解了夏日酷暑。
他一手駕車一手啃西瓜,明明是甘甜的滋味,不知怎的品出一絲酸澀來。效忠主上一直是他的信念,他隻覺得這股信念變得更強了,也決心要像保護主上一樣保護主君。
沒有感情的殺手也會因嘗到一點甜頭而動容。
或許不是殺手沒有感情,隻是他們從未嘗過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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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影還在外麵因為一個西瓜心情複雜,林蟬枝已在車裡高談闊論,越說越激動。
“這片是稻田,如今插秧,過三四個月便能收割,能產兩千旦糧食。但草民覺得糧食產量還不夠,正想著改良稻種,爭取一畝地可以產出更多糧食,讓天下人都吃飽飯。”
“這片是蔬菜田,種些白菜、蘿卜、番茄、豆角……花滿樓裡的白玉翡翠,用的原料就是這裡的白菜。”
“那片地草民準備種植棉花,等到過冬可以製成棉衣棉被,讓百姓禦寒。”
“這一片種桑樹,養桑蠶,能製成絲綢,對外貿易。”
“被遮起來的是暖房,蓄火溫養,能種出反季節的蔬果,讓人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鮮水果。”
“草民還挖了魚塘養魚,那是雞舍和鴨舍……”
林蟬枝在宮裡表現得性格靦腆,膽小懦弱,毫不起眼。但在望著自己規劃的這片田野時,他神采飛揚,陳詞激昂,仿佛在看自己打下的江山,字字句句都是雄心壯誌。
眼中散發的光芒,絲毫不遜於謝重錦和陸雪朝。
謝重錦和陸雪朝唯有歎服,都覺得他是拿錯劇本,怎麼就誤打誤撞入了宮,明明鄉間田野才是林蟬枝的快樂家園。
不過因禍得福。要不是謝重錦給了這千頃田地供他大展拳腳,還派人無數人手隨他調用。光靠林蟬枝一人,也不能將自身才華儘數施展。
謝重錦不恥下問:“江南水患,塞北大旱,兩地皆顆粒無收,百姓食不果腹,你可有辦法?”
林蟬枝猶豫片刻,絞儘腦汁回答:“草民不懂治災,隻知江南多水田,宜種水稻,塞北種玉米高粱。江南多雨,應修堤壩防洪,旱地少雨,應挖水渠引水。隻是那都是災後重建的事了,當下隻能是讓朝廷賑災,以解燃眉之急。草民會加緊研究稻種改良,爭取早日提升糧食產量……”
陸雪朝道:“早前治水患修築堤壩,年年都要加固,後年久失修,堤壩被河流衝毀,治標不治本。堵不如疏,不如開鑿運河,打通南北水係,既為南方分洪排澇,又解北方乾旱,還能建造水路交通要道,一舉三得。”
隻是這其中要耗費的財力人力物力無法預計。
但若不根治,兩地年年鬨災,造成的損失,投入的成本更大。
謝重錦覺得言之有理,和陸雪朝討論起了治災手段,漸漸不是林蟬枝能聽懂的範疇了。
“陛下,皇後殿下,草民打斷一下。”林蟬枝顫巍巍道,“天快黑了,馬車再駛下去就要到平城了,您二位是想把草民一塊兒帶去江南嗎?要不就把草民在這兒放下?”
這荒郊野外的,他怎麼走回去還是個問題。
謝重錦:“暗衛,送林公子回去。”
“是。”一名不知編號是幾的暗衛立即出現,施展輕功,拎著林蟬枝一路飛回去。
林蟬枝:“啊啊啊啊啊!!!”
林蟬枝的尖叫漸漸遠了。
馬車終於又隻剩下他們兩人。
天黑了,馬車裡並不黑,車頂鑲嵌的夜明珠亮了起來,照得陸雪朝眉眼盈盈。
謝重錦揉了揉眉心,懊惱道:“想偷得浮生半日閒,倒又談了半日公事。”
“今日坐車可累了?到了平城尋家客棧住下,用頓晚膳,好好歇上一宿,明日再早起趕路。”
陸雪朝溫和地望過來。
謝重錦立刻道:“好,不早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