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宋軍迎來了一場大勝,全軍士氣大振。
營中開起了慶祝大宴,一派歡天喜地的模樣。
張世傑被眾人團團圍住,幾番推杯換盞。
李淵因為之前提出了“不要把鐵鏈扣死”的戰術,一時間,也成為了熱門人物。
他好容易才從人群中脫身,走到甲板上吹吹風。
海天一色,月色下,波濤似飛雪般素白,清清泠泠地濺落白玉碎珠。
陸秀夫正坐在甲板儘頭。
這位今日戰勝的最大功臣之一,並沒有去宴會上喝酒作樂,而是一個人靜靜坐在這裡,獨對著大海。
他的麵前,擺放著兩隻瓷白的酒盞,似是在等待著什麼人與他共飲。
但那個人,永遠都不會再歸來了。
月光溫柔地灑滿了海麵,這一夜,風平浪靜,細微的水波如同星子,明明滅滅。
長風吹起了陸秀夫的衣袖,飄飄拂拂,更顯得他身形纖瘦,孤影伶仃,有一種悲傷在風裡蔓延。
李淵走過去,無比自然地端起了另一隻酒杯,一飲而儘:“陸相公原來在這裡躲清淨。”
陸秀夫:“……”
你倒是自來熟!
寂寥的氣氛被一瞬間打破,他無奈地擺擺手:“這酒本來不是給你的……也罷,你喝了就喝了。”
李淵在他對麵坐下:“獨飲傷身,一人喝酒多無趣,不如我來陪丞相一起。”
陸秀夫:“你明明隻是想蹭我的酒。”
李淵一臉無辜微笑。
是這樣的沒錯。
小陸丞相果然是個很溫柔的人,見此,也沒有責怪他什麼,反而在李淵一杯接一杯飲酒的時候,回去給他拿了一些糕點。
“吃吧。”
他順口問:“你是哪裡人?”
李淵:“隴西成紀。”
小陸丞相頗為訝然:“隴西,那麼遠?”
“遠嗎”,李淵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從北魏末年起,隴西就是關隴貴族的大本營,是不折不扣的權力中心。
後來隋文帝楊堅南下滅陳,掃平天下,重心依然在北方。
對於李淵來說,江南,包括陸秀夫出生的楚州,才是比較神秘、難以觸及的地帶。
陸秀夫沉思說:“隴西是李唐皇族的龍興之地。”
李淵豎起耳朵:“李唐如何?”
陸秀夫溫聲說:“萬國衣冠拜冕旒,那是漢人最好的時代,也是天下人最好的時代。”
李淵忽然驕傲起來:“正是如此!”
陸秀夫又說:“對我來說,大唐是一場遙遠且美好的夢寐——我出生時,天下已是日暮西沉,風雨飄搖,隻剩江南方寸之土了。”
李淵沉默許久。
“你一天都沒有見過真正的盛世”,他想起陸秀夫最後的結局,聲音有了細微的波瀾,“卻甘願為了理想中的不存在之物,獻上自己的一生?”
陸秀夫微笑說:“我知道,前人曾見過盛世,在我死後,後人也還會迎來盛世——這便足夠了。”
李淵歎了口氣:“你要是生在大唐就好了。”
“你若在大唐,定然是一代名相——當然,我不是說你現在不是一代名相。隻是,你若在大唐,你可以親眼見到自己所締造的盛世,一切努力都會有好結果的,而不是…….”
隻能淪亡在崖海的風濤碧浪之中。
自他進入【崖山海戰】副本,一直在敷衍。
隻有此時此刻,這番話,確然出於肺腑。
他手中最缺文官,陸秀夫的才華和品格都十分絕塵,如果跟他生於同時,那妥妥就是欽定的未來開國宰相。
可惜了。
李淵舉起酒盞,一敬陸秀夫。
陸秀夫端著杯盞,卻並未飲下。
李淵怪道:“怎麼了?”
“這杯酒,本不是給我自己準備的”,陸秀夫望著波光靜謐的海麵,輕輕一笑,“我更希望有一日,我等的那個人能親自歸來,飲下此酒。”
李淵一聽,頓時驚悚,事情居然往鬼故事的方向發展了!
“丞相本來不是在祭奠戰死的亡魂?”
陸秀夫:“……”
換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在這裡,李淵此刻已經被扔到海裡喂魚了。
“他還沒死!”陸秀夫瞪了李淵一眼,“我隻是想遙敬一杯文山。”
他看著遠方,輕聲說:“此刻,文山定然就被關在某一條船上,遠遠地看著我們,今日大勝,他一定很高興。”
李淵:?
這位文山又是何許人也。
很快,天幕給出了答案。
【崇禎皇帝朱由檢】:
“文山先生文天祥,是祥興年間的右丞相,和左丞相陸秀夫是同榜進士,少年同窗,半生至交。”
“文天祥,是一個近乎完美的人,貌美,才高,風華絕代,碧血丹心。”
“他在最艱難的年代,隻手撐起山河一片天,成了宋人的脊梁和精神支柱。”
“現在這個時間點,張弘範正把文天祥關押在船上,逼迫他旁觀崖山海戰,趁機勸降。”
“然而,天下皆可降,唯獨文相不可降。”
“獨自抗爭三年後,文天祥最終還是殉國而死。”
“名相烈士,合為一傳,三千年間,人不兩見。”
大明崇禎位麵。
崇禎皇帝發完了這麼多字,望著天幕,長歎一聲。
紫禁城上空一彎清冷的孤月流轉,照著他身影蕭瑟,鬢染霜華。
他甚至有些羨慕宋末的小皇帝趙昺。
同樣是危難之際。
趙昺有陸秀夫等人扶持,有文天祥等人甘願為之赴死。
怎麼到了他這裡,就是滿朝公卿皆如仇寇,勢同水火,甚至很多人都做好了準備,開門迎闖王入城。
朕,是大明的罪人啊......
崇禎皇帝慢慢闔上眼,一滴清淚無聲滑落。
天幕上,交流還在繼續。
【宋仁宗趙禎】:唉,朕的眼淚不值錢。
【宋英宗趙曙】:文天祥,陸秀夫,張世傑,大宋能擁有他們這些人,何其有幸!
【景泰皇帝朱祁鈺】:文山先生他,也是於謙一直以來的偶像。
【宋孝宗趙瑗】:朱祁鈺,你夠了。
【宋孝宗趙瑗】:朕發現每次你一發言,必然要提到於謙。
【宋孝宗趙瑗】:這幾天交流下來,彆的人,朕是一個沒記住,就光記住於謙那什麼日月爭光了。
【永樂皇帝朱棣】:於謙本就是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你有何疑問?!
【明仁宗朱高熾】:於謙本就是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你有何疑問?!
【明宣宗朱瞻基】:於謙本就是忠心義烈,與日月爭光,你有何疑問?!
【宋孝宗趙瑗】:……
【宋孝宗趙瑗】:得,說不過你們老朱家幾個,溜了溜了。
李淵看到此處,微微愣神。
【天下皆可降,唯獨文相不可降】
江山唯係此一人之身。
這既是認可,也是一種舉世無人的悲哀。
不知我大唐覆滅之日,是否也有文天祥這樣的忠魂英骨,甘願為國而死?
陸秀夫白衣淺淡,緩緩起身,向半空中伸出手,舉杯。
素白的指尖交疊著璀璨星輝,仿佛想要隔空握住一個朋友的手。
就像年少時曾做過的那樣。
但今日的崖海之上,故人已不再,隻有冷風回蕩。
陸秀夫最終,也隻是遠遠地敬了一杯酒,然後獨自飲下。
李淵在一邊坐下:“丞相無需憂心,我們最後定能大獲全勝,將文山先生接回來。”
陸秀夫輕輕一歎:“難。”
張弘範用兵太謹慎,此番隻派出了小股兵力試探。
這一戰,看似大勝,卻並未真正讓元人傷筋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