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南瑜凝重, 光衍大師的神情比他還凝重。
光衍大師用他枯槁的手,輕輕從蕭南瑜手中抽走符紙。
他將兩張符紙攥在掌心裡,右手撚動佛珠, 閉目開始念經。
清靜人心的梵音低低響起,薑沐言和蕭南瑜對望一眼,兩人同樣眉頭微蹙, 眼神疑惑。
他們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敢在這種時候出聲煩擾光衍大師。
同樣不明所以,甚至聽不太懂大人在說些什麼的蕭以星和蕭以舟,也安安靜靜的窩在薑沐言身邊,一語不發的安靜著。
梵音在禪房裡縈繞了許久。
待光衍大師終於停止了念經時,不知是否是薑沐言的錯覺, 她覺得禪房裡原本淡淡的檀香,好似濃鬱了不少。
光衍大師緩緩睜開眼, 本就慈眉善目的他越發平和了。
他神色平靜的對薑沐言和蕭南瑜道:
“這兩張護身符莫要再給他們戴了。”
“為何?”薑沐言不明所以,蕭南瑜同樣是一頭霧水。
“此符已無用, 我再畫一張符給他們。”光衍大師道。
薑沐言和蕭南瑜都敏感的發現, 符有問題, 但光衍大師不想告訴他們到底有何問題。
不過按蕭以舟所言, 護身符本就是光衍大師所贈。
他收回重新贈一張護身符,應當也沒有什麼問題吧?
薑沐言一麵在心裡安慰著自己, 一麵又擔心兩個孩子的安危, 不問清楚心裡總是懸著,她猶豫著還是詢問道:
“光衍大師,護身符為何無用了?”
“阿彌陀佛。”光衍大師雙手合十,緩緩道,“此乃天機, 不可泄露。”
薑沐言:“……”
好嘛,又是白問一遭。
“我隻能告訴二位施主,好好珍惜與孩子們在一起的時光。”光衍大師慈悲道。
蕭南瑜見他話頭又頓住,忍不住也追問了一句:“然後呢?”
“然後就一切隨緣,這已是上天的恩賜了。”光衍大師回答道。
當薑沐言和蕭南瑜從光衍大師的禪房出來時,兩人對視了一眼。
他們心中的疑惑非但沒得到解答,反而增添了更多的疑惑。
沒問出兩個小家夥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他們來乾什麼,卻得知他們可能隨時會走?
薑沐言和蕭南瑜走後,光衍大師攤開手掌,看著掌心傾注了他畢生修為的兩張符紙,久久的陷入了沉思中。
他同樣不明白,為何幾年後的自己,會散儘一生的修為,為蕭家兩個小娃娃畫符保命。
兩個小娃娃帶回來的符紙已損毀,想來符紙損毀之時,也是他生命走到儘頭圓寂之時。
而兩個小娃娃的命數……
“阿彌陀佛。”光衍大師緩緩閉目,輕輕歎息了一聲。
逆天改命,代價終歸太大。
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也不是兩個小娃娃能承受住的。
薑沐言因為要在相國寺小住幾日,光衍大師特意吩咐小和尚,單獨安排了一個小院子給她。
而她院子隔壁的寮房,也單獨給了蕭南瑜。
薑沐言帶來的兩個小丫鬟,看到綠蕉也在相國寺很意外,但有綠蕉照料薑沐言,兩個小丫鬟被安排在其他寮房,還被綠蕉叮囑不得隨意靠近小院,倒也沒起多大疑心。
她們兩個隻是扶搖閣的小丫鬟,從來都沒有貼身伺候過薑沐言,隻以為是薑沐言想要清淨一些,所以才把她們支開。
小院子裡。
薑沐言和蕭南瑜的狀態,跟在梨園差不多。
他們坐在一棵柿子樹下,看著滿院子跑著玩的兩個小家夥。
青石和綠蕉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或陪兩個小孩玩耍,或聽從薑沐言、蕭南瑜的吩咐做事。
“光衍大師神秘兮兮的,好像什麼都知曉,卻又什麼都不告訴我們。”
薑沐言看著滿臉笑容,跑得衣擺飛揚的蕭以星、蕭以舟,隻覺心頭沉重。
這份沉重,除了蕭南瑜,她也沒第二個人可以分享了。
蕭南瑜轉眸朝她看去。
見她眼睛雖然在看兩個小家夥,眼神卻沒怎麼聚焦,似想透過兩個小孩看到些什麼。
神色有些凝重,也有些蔫蔫的。
蕭南瑜伸手執起薑沐言麵前的茶杯,將已然涼掉的茶水隨手潑在柿子樹下,又重新給她倒了一杯熱茶,才溫聲寬慰道:
“大師自有大師的想法,他不想說,我們也沒辦法。你也莫要多思多慮,此事多想也無益。”
薑沐言淡淡然的杏眸看了蕭南瑜一眼,忍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哎,我明白,我們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誰也不知道前方等待我們的會是什麼。”
自打蕭以星和蕭以舟從天而降後,薑沐言就不知歎過多少氣了。
真不想吧,也不可能。
但一深思起來,也深思不到哪裡去,因為毫無頭緒。
“光衍大師說,兩個小家夥是天機,而且是自己逃出生天的天機。”薑沐言刻意加重了逃字的字音,小聲詢問蕭南瑜,“你說,既是逃出來的,是要被抓回去的吧?”
薑沐言問得小心翼翼,蕭南瑜聽得也手心一緊。
“你說……”薑沐言伸出一根纖細白嫩的食指,往天上指了指,又指了指地下,聲音更小了,“是天上來抓人,還是地下來抓人?”
蕭南瑜雙手一下緊握,死死攥成拳頭。
其實蕭南瑜是不信這些東西的。
他於千軍萬馬的沙場上浴血奮戰多年,斬敵無數。
按佛門不殺生的戒律,他是一個雙手沾滿鮮血之人,是不好的。
蕭南瑜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好,他保家衛國,頂天立地,護無數黎庶的安危,哪裡不好了?
所以蕭南瑜不太信這些,可他雖不信,卻也心存敬畏。
且憑空出現的蕭以星、蕭以舟,讓他慢慢地不得不接受,某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事情。
“既是天罰,想來應該是上麵的事吧?”
眉宇緊鎖的蕭南瑜,緩緩鬆開拳頭回答道。
薑沐言稍稍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怕被什麼東西聽到一樣,輕聲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上麵的總比下麵的要好,否則下麵來抓他們的,要拉他們下十八層地獄,我可受不了。”
薑沐言看過一些專門講下麵之事的話本子。
什麼十八層地獄下油鍋煎啊,拔舌頭啊的,她光想想就覺得恐怖。
她的兩個小孩這麼可愛,可不能被拉下去丟進油鍋裡煎。
“你彆自己嚇自己。”蕭南瑜忙出言阻止薑沐言的胡思亂想。
她本來就夢魘,且是來相國寺清修,讓自己不再夢魘的,萬一又被兩個小家夥天機、天罰之類的事情嚇到,結果夢魘加重。
這一趟相國寺之行,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沒想嚇自己,我是怕兩孩子出事。”
薑沐言見蕭南瑜神色凝重的勸她,仿佛她做了多麼嚴重的錯事,便解釋了一句。
“若命數天定,擔心也無用,我們隻管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好。”
蕭南瑜麵對此事的解決方法,貫徹了他以往的行事風格。
神佛之事,他們皆不懂,更無從插手乾預,唯一能做的,除了等還是等。
既然無法事先乾預扭轉,隻能一味的乾等著,那就乾等著。
等事情真正發生之時,再來結合實際情況解決問題。
“娘。”
蕭以星和哥哥玩著玩著又跑回了薑沐言麵前,她仰著圓圓的漂亮小臉蛋,笑容甜絲絲的對薑沐言道:
“娘,等天冷了我們還來相國寺好不好?我記得上一次來相國寺的時候,天好冷要穿厚厚的棉襖,那時候我們也住在這個院子裡,滿滿一樹的柿子全都紅了,我想吃柿子,方丈說想吃可以摘,這裡的柿子可甜可甜了呢。”
蕭以舟也走了過來,蕭以星說完正好扭頭問他:
“哥哥,相國寺的柿子好甜好甜的,是吧?”
“嗯。”蕭以舟點頭,補充道,“但那次娘沒來,是祖母帶我們來的,妹妹還說要把甜甜的柿子帶回去給娘嘗嘗,結果柿子在路上巔壞了,娘最後也沒嘗到柿子。”
薑沐言看著蕭以舟有些懊惱的小臉,心裡暖洋洋的摸了摸他的小臉兒。
舟舟自己不喜歡吃甜食,卻會因為沒讓她嘗到甜柿子而懊惱,真是個會心疼娘的好孩子。
她伸手將蕭以星摟到身邊來,又安撫的撫摸著蕭以舟的小腦袋,一臉溫柔的對他們道:
“以前沒嘗到沒關係,今年冬天我們再來,就住這個院子嘗嘗甜柿子,好不好?”
“好!”蕭以舟重重點頭。
“好耶!好耶!”蕭以星開心的拍著小手兒。
小院子的院門處,綠蕉出去了一會兒又進來。
她看著柿子樹下其樂融融,看著就像是一家四口的兩大兩小,不太忍心上前打擾他們。
但……
綠蕉還是朝薑沐言走了過去,此事也沒必要瞞著陸承彥,她便沒有小聲耳語,隻音量放低了一些對薑沐言道:
“大小姐,表少爺也追來了相國寺,此刻就在院子外候著,表少爺說想要見你。”
蕭南瑜立即轉眸看向薑沐言。
薑沐言到相國寺不過半日,陸承彥就追了過來。
可見昨日萬氏在相府鬨的那一通,陸承彥是極其不讚同,且想要挽回親事的。
薑沐言也沒想到,陸承彥竟然會追來相國寺,還來得這麼快。
她拒了兩次不見陸承彥,他特地來相國寺相見,她若還是不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且逃避不是辦法,她也不能一直躲著不見陸承彥。
“蕭大公子。”薑沐言朝蕭南瑜看去,道,“勞煩你先將兩個孩子帶離院子,不能讓表哥看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