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洵自然清楚來人是誰。
國師府如今說一不二的話事者,在堇國隻手遮天,權柄大到能在京中豢養私兵,讓攝政王萬疏影都忌憚三分的人。
絕無僅有的國師大人,溫城壁。
真是少見,前世兩人見麵的次數五根指頭數得過來,姬洵連白綾之下的溫城壁到底長成什麼模樣都不清楚。
但此人癡迷煉丹術,炸塌過丹房的傳聞京都內人儘皆知,姬洵也當笑話聽過兩回。
據說溫城壁不近女色,不好男色,除了丹爐和國運,他什麼都不在乎。
溫城壁來了,殺他的麼?那好啊。
姬洵困倦地晃了下身形,也許是失血過多,他神智已不太清醒。換成常人怕是早死了,可偏偏他有個幫倒忙的係統吊命,死都成妄想了。
……係統好像是說過,鎖血掛的弱點是主要劇情人物?
姬洵眼神迷茫空泛,頭腦遲鈍地提取有效信息,視線緩慢聚焦在溫城壁的臉上。
在原本的劇情裡,溫城壁是主要劇情人物吧?
姬洵踉踉蹌蹌走了兩步,全憑意誌撐著他動作,可到底缺血嚴重,他腳下一軟,險些直直地栽倒。
溫城壁不偏不倚上前一步,單手輕而易舉摟住姬洵的腰,輕輕鬆鬆將人摟在懷裡。
一股極其淺淡的惑人香,從懷裡柔軟無力的人身上傳來,溫城壁微微偏頭,動作克己守禮,不曾逾越分毫。
這具身體涼得像擁著一段錦玉,人身體內的火氣,怕是從他血液裡流了個乾淨。溫城壁端詳姬洵輕輕蹙起的眉,疲乏沉得睫毛緊緊下壓,一副不願醒來的模樣。
芳歲帝貴為皇帝,是舉國上下最為金貴的人,何至於有此行為?隻怕自刎這件事另有緣由。
溫城壁不做多餘的動作,隻是輕巧地抬起姬洵的下頜,偏頭一看,心底一沉。
殿中有一處積血甚多,湛若明光的長刀靜靜躺在血泊之中,刀刃鋒銳無匹,不必懷疑,定有吹毫斷發的威力。
隻消一眼,溫城壁便清楚芳歲帝這一刀下手時毫不留情,求死心切。雖不知為何沒有傷到根本,可換做常人,不必等他來,早已是氣絕身亡了。
懷中美人麵色如霜雪,觀之麵相沉鬱氣濃,看來近日有頗多不愉快的事情讓他為難困擾。溫城壁神態如常,手臂在姬洵的腿彎略一使力,將人打橫抱起,步履如風走到殿外。
“今日參與此事的人,暫時收押到國師府,待陛下無礙,由我親自會審。”
等萬太妃顧不得儀容,一路驚慌失措跑到養心殿外,早已是人去樓空,隻有往日執勤的侍衛還守衛在外麵。
萬太妃淚眼濛濛,一張臉未塗脂粉卻素雅嬌豔,難以看出她年紀四十餘歲,不知情隻怕當她是年少美婦。
“我兒,我的皇兒呢?”萬太妃整個人顫顫巍巍地跪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好不可憐。
“我兒,我皇兒若是不好,我如何向先皇和姐姐交代。”萬太妃在大宮女彩銀的攙扶下勉強站起身,她哭起來的姿態也是美意十足,有動人風情。
彩銀心疼她,“娘娘莫哭了,您哭壞了眼睛,莫說萬少爺,陛下也是要心疼的。小的已打聽清楚了,國師府來了人,將陛下接過去了。”
“……國師府?”萬太妃一行淚還在臉上,“也罷,我皇兒既然去了國師府,應是無礙了。至於今日養心殿內侍奉天子的人,不論官職,不論親疏,待回頭都請到姐姐那裡去作伴吧。”
“還不到和國師相爭的時候,能讓,便讓他。”萬太妃喃喃著。
彩銀心領神會:“小的明白,娘娘放心。”
“糊塗成這個樣子,怎麼能照顧好天子?我皇兒心思最是純善,他必定不是出於本心自刎,教唆者查出來,以九族嚴懲。”
萬太妃虛弱地扶著額頭,輕揉眉心:“本宮乏了,彩銀,今天本宮眼睛怕是要哭腫,你留心些,彆讓宮裡把閒話遞到天子耳邊去。”
彩銀笑道:“天子在國師府養傷,這些瑣事當然不該煩他。”
被人惦記的姬洵,昏睡了整整七天,期間一次也未曾醒過。
丹房裡的藥丸和散方子流水一樣送進去,由溫城壁親自為他送服,每隔兩個時辰便要觀察一次姬洵的狀態。
前六天在國師府眾人的提心吊膽裡一晃而過,第七天夜裡,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姬洵人還昏著,卻發起了高熱。
國師府裡有專門收留達官貴人的客房,鑒於無人敢登門造次,客房早已空置大半年。如今好不容易住進了人,規格直接掀了頂,當朝天子,不管私底下如何,明麵上是虧待不得的。
房內裝飾奢靡,竟像是精心打造的華麗籠屋。進到內間,華麗床帳裡躺著一人。
帳中美人燒得麵頰通紅,唇色殷紅如丹砂,額上一層虛汗,許是太熱,他微微掙動了幾下,將脖頸上的紗布蹭歪了一些。
溫城壁立刻坐在床邊,俯身伸出手,拖起姬洵滾熱的後頸,穩他的身。微涼的指尖碰到高熱的肌膚,姬洵像是察覺了有人接近,聲音極輕地嗯了一聲。
這聲音太微弱,輕飄飄落在人耳朵裡,狸貓一樣哼哼,除了溫城壁,誰都沒察覺。
溫城壁的動作微微一頓,隔著一層白綾,沒人清楚他此刻看向何處。
不過遲疑隻是短短一瞬,溫城壁已恢複如初,他用另一隻手扶正姬洵的下顎,不許他胡亂掙動。
“記好,七日晚,突發高熱。”
在一旁站了許久的侍官得到命令,默不作聲收回凝在天子身上的視線,將情況如實記錄在書卷上。作為國師的從屬官,每次國師試驗新藥成效時,他都是必不可少的記錄者。
不過這次的情況略有不同。
國師顯然比以往任何一次試藥都要上心,全程不許他們插手,連傷口縫合都是國師親自完成的。
先不說國師甚是厭惡血漬,單說國師府有一條規矩,就是從上到下,不論是誰,凡是在國師府任職者,衣衫在身上不能超過三個時辰,時間一到必須要做更換。
侍官不經意般又看了一眼床帳中昏昏沉沉的病弱天子,視線從那雙因為高熱而微微虛張的唇,一點一點挪到被薄衫遮覆的身軀上。
“師祖,您累一天了,之後換藥由弟子來負責吧。”
國師府內,遵循過去道門傳統,任國師者不論年歲,都歸為師祖,作為輩分及地位最崇高者,其餘人在師祖麵前皆為弟子,諸事不得僭越。
溫城壁拿來濕絹淨手,確定姬洵的情況漸漸穩定,哪怕常伴丹藥,他也是一具肉體凡胎,忙到如今,疲乏是有的。
“一個時辰盯他一次,每十二個時辰將冊子傳給我。”
侍官低頭:“弟子明白。”
又過了三日,姬洵在虛弱疲乏裡掙紮著清醒過來,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凝看著標注為[國師府的床帳]的東西看了許久,才漸漸回過神。
“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