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步輦抬過北乾門,才算是正式進入了皇宮的範圍。一眾侍衛停在宮門外,換成另一隊銀甲雪亮的精兵入宮內繼續護送天子。
城牆巍峨高聳,精兵列陣,氣勢磅礴,一路上宮女內侍遙遙一看,便知是帝王儀仗,立刻伏地行禮。
作為眾人擁護的中心,姬洵卻在走神。
嫩白的指尖敲打金步輦的扶手,一截如玉手臂掩映在繡金薄衫裡,再往上,是一張讓人望之心醉的芙蓉麵。
可惜如此美人的一雙眼睛,空泛無神。
姬洵在沉吟,他思來想去,琢磨如今還有什麼法子能幫他順利完成找死大業。
想想看,上輩子都有誰恨不得生啖他的肉?將他推翻在地改朝換代?
姬洵揉了揉額角,當真想起來了一個人。
若是沒記錯,上月底被萬疏影派人抄家的常史官,一家子死的死,發配的發配。
他兒子常無恩很有膽氣,在父親臨死前指天怒罵,說攝政王狗膽包天,分明是浩蕩皇天下的一頭野狗,竟然妄想爭做龍子,蒙蔽上蒼,其心可誅!
每一個字,幾乎都戳到了萬疏影的脊梁骨。
結果自然是惹怒了心眼堪比針鼻的萬疏影,被好一通折磨,鞭打折辱都是輕的,最後送進宮裡成了雜役太監,派了一份宮裡給禦馬刷恭桶的活。
但常無恩此人是比較有忍耐力的。
上輩子臥薪嘗膽,在景和十三年秋獵時,一人一劍刺殺姬洵和萬疏影,差點就成功了。
常無恩是個狠人,他活剝了一頭熊,將熊皮披在身上,誘萬疏影近身,耐心等待之後是殺招暴起,姬洵當時還替萬疏影擋了一劍,傷到了小臂。
而常無恩一時不察,被萬疏影當場斬於劍下。
那是姬洵第一次直麵一個人在他麵前失去了性命,他還為此做過噩夢,被萬疏影笑話他性格太嬌氣。
姬洵懶懶地摸向頸間的猙獰傷疤。
太監啊……不出意外,黃衣應是必死無疑了。
那新的太監總管,人選當然要選他中意的人來做。
姬洵敲了敲扶手,吩咐:“改道,去監欄院,朕要散散心。”
過去月餘了,常無恩如今應該早成了宮內的太監吧。
監欄院人來人往,身上穿著清一色的青白內侍服,沒人想過陛下會親臨他們這種見不得人的地方,所以姬洵剛到,就看見一群人和見了索命閻王一樣,誠惶誠恐跪了一地。
姬洵從步輦下來,隨意點了個小太監起來回話:“常無恩,認得嗎?”
小太監臉色煞白,瑟瑟發抖,“認,認得的陛下。”
姬洵:“嗯,朕要見他,你來帶路。”
其餘人被驅到了外院,姬洵跟著小太監,走到一個破爛的狗窩旁邊。
沒等姬洵問他怎麼回事,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哭著道:“陛下,陛下,常無恩他就在這了,奴才什麼都不知道!”
狗窩是破磚壘起來的,破爛的棉絮和臟布堆了一層又一層,極為臟亂,窩門口放著一個缺口瓷碗,裡麵是乾涸的麵條湯,已經酸臭了。
窩裡還有股血腥臭味兒。
姬洵想到了一種可能性,他麵上沒有任何情緒變動,掩藏在寬袖薄衣裡的手指卻顫了一下。
還是小看萬疏影此人的報複心了。
罵他萬疏影是狗,便將活人生生當做狗來馴養。
姬洵彎下腰,伸手想去掀開那層勉強算得上乾淨的擋門布簾,小太監看著陛下雪一樣素淨的手指,忙道:“陛下,奴才來,奴才來……呀!!”
一隻臟黑的手突然從裡麵探了出來,緊緊地攥住姬洵的手腕,像大狗怒吼一樣的低沉犬吠聲響起,戴著狗麵罩的男人露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血絲遍布,盯著姬洵不放。
姬洵從常無恩狠戾的眼眸,移轉到他頭上濃稠如血的紅名上。
好,有前途,可以栽培。
姬洵蹲下來,挑起常無恩的臉,薄唇輕啟,滿含期許地問這個渾身是傷,仿佛神誌不清的男人,
“常無恩,你想不想活?”
常無恩攥著姬洵的手腕,幾乎要將那截手腕掐斷的力氣,他低聲怒吼,並不言語。
小太監磕磕絆絆插嘴:“陛下,他,他送來時就這樣了,送他進宮的人說他是個傻子,隻能看門,不會說話!”
姬洵不為所動,手腕的疼痛反而催生了他心底無儘自毀的欲望,疼痛和瀕死,不知何時起都讓他感覺到著迷。
他臉色微微潮紅,笑容越來越明顯,竟隱隱透出一股癲狂之意,
“朕問你,常無恩,你要不要報仇?”
常無恩還是一副不懂人言,兀自嘶吼的模樣,可手腕上縮緊的力道,分明是輕了。
姬洵不急,他用另一隻手摘下常無恩頭上的狗皮麵具,看見了男人臉上血肉模糊的傷口,不必想,以後肯定是會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