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朕更衣。”
小福子在殿外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他正數著屏風上有多少金花,便看見一人從屏風後走出來。
芳歲帝今夜難得穿了一身厚重的黑紅朝服,皇權如這身衣服,沉沉壓在他兩肩,冕旒垂下若乾串緋色珠玉,長發一半垂散,一半束在冕冠內。
天子眸光清湛,唇色點朱,隻是臉頰缺了血色,略有絲絲病氣繞在周身,更顯得芳歲帝周身孤寂之意愈加濃厚。
小福子愣愣地,“陛下……”
往日並未覺得,陛下穿著這身朝服,竟像是不貼身。小福子心裡一陣酸澀,陛下這些天是遭了罪的,不知要瘦多少。
姬洵走到殿外,仰看被皇宮框出的四方天,“去備六馬金鑾,朕要坐在上麵看。”
“奴才遵旨!”小福子兩腿飛快,走向殿外。
陛下怎麼將今夜申時的事情看得這麼重要,連朝服都換上了。他糊裡糊塗,這結果到底是對陛下有利還是不利?
六匹雪白駿馬頭套燦燦金盔,四肢綁著流蘇墜玉,身後一抬顏色濃沉的金絲木鑾駕,橫向展幅寬闊,夠皇帝在上麵滾著休憩了。頂蓋垂紗遮蔽風雨,未掀開兩側擋簾時,旁人隻能瞧見朦朧影子。
“常無恩的傷影響走動?不影響,叫他來伺候朕。”姬洵登上鑾駕,臨時起意,決定給今夜這場揭幕儀式添個彩頭。
“既然是服侍陛下,想來常總管是不會有影響的。”小福子真心這樣認為,陛下雖然不似從前和善,但對他們卻也並未苛責打罵,遠比永康宮提著腦袋做事要安穩,更何況陛下贖了罪奴常無恩的命,還讓對方成了總管,宮裡不知多少人羨慕他。
但凡進宮的,少有命好的,混成總管更是難上加難了。
小福子道,“奴才這就去請常總管。”
常無恩來時,看到鑾駕兩側的紗簾掀開,那容貌極盛的帝王靠在白馬鑾輿上,似乎不覺得身為一國之君,卻坐姿懶散像個軟骨的嬌弱美人有何不妥。
“來了?過來吧。”
常無恩收回視線,走過去。
男人的脊背微微佝僂,臉上裹著層層白色絹布,露出一雙烏黑的眼珠子,和姬洵對視了一瞬間,又立刻垂下,仿佛生怕多看一眼就要沒了性命了。
“奴才常無恩,給陛下跪安。”
姬洵:……
他一錯不錯地看著常無恩。
幾天不見……常無恩怎麼黃了???
難道是常氏翻案的事情,常無恩知道了?
可常無恩會落得這副模樣和下場,不是姬洵這個昏君無能,縱容攝政王當政的結果麼,也不至於感恩戴德放他一命吧。
“常無恩?”姬洵定了定神,懶懶道:“上來,陪朕說說話。”
他得弄清楚這人怎麼回事。
常無恩近前一步。
姬洵:“朕叫你上來。”
常無恩:“奴才不敢。”
姬洵:“不敢?你膽子挺大,抗旨便敢了。”
常無恩好像全然沒了那天的狠厲勁兒,低頭不語,整個人收斂得像塊軟泥,任憑姬洵怎麼說,都是陛下萬福,奴才不敢。
來個魚餌好了。
姬洵撚動手指:“朕讓大理寺重啟了常史官的案子,你知道消息吧。”
常無恩猛地抬頭,霧沉沉的眼珠子像狼一樣盯緊姬洵。
總覺得哪裡有些怪異。
眼前的人看著是常無恩,聲音也像常無恩,可常無恩再怎麼韜光養晦,也不至於成了條悶不吭聲的狗啊。
好端端的紅名仇人怎麼就養黃了。
“要想聽更細的事情?”姬洵拍拍身側,“上來。”
常無恩在眾人隱秘的打量視線裡,坐在了帝王身側,他束手束腳地貼著旁邊,不敢挨到姬洵,明明身材高大,卻蜷縮著手腳,像隻可憐蟲。
姬洵掰過他的臉,想仔細看看,常無恩卻像遇到了洪水猛獸,嗖地偏過臉,受了驚似的緊貼身後的扶欄。
姬洵:“……常總管,這樣懼怕朕?”
常無恩語速極快地否定,“奴才隻是傷口未愈,辜負陛下的好意,是奴才的錯,陛下,奴才還是下去吧。”
這模樣……
姬洵有了點計較。
常無恩不像是怕他,反而像怕他身邊的什麼東西,知道碰了會比死還可怕,才讓常無恩縮手縮腳,不敢上前。
他身邊能有什麼?
姬洵隨意道,“下去吧,陪朕在這裡等。”
常無恩飛快地下了鑾駕,很老實的樣子低下頭,沒人看得見這常氏子的表情,隻聽他生硬地開口,不熟練地關心,“陛下在等什麼?”
姬洵漫不經心吹了吹手指上不存在的浮灰,從懷裡摸出一把鑲嵌玉石的匕首,
“朕啊,等國師的救命藥。”
作者有話要說: 差九千字補更
加班地獄中,等這陣忙完了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