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到了。”
馬車在城外停住,此處是蕭崇江單立的小營。
距蘭荊城的護城河不過六裡,遙遙望得見蘭荊城的城牆蔭蔽。遠防哨兵和巡邏的將士每六人一隊路過營前,見是蕭將軍的車馬歸營,立刻讓路行禮。
眾人目光落在車上,並無探究之意,行禮之後立刻歸隊巡邏,軍律嚴明。
隨侍的副將姓仇,仇青月,自覺性格和楊謀有點子合不來,不常待在蕭崇江身邊,且他更擅長水上引兵作戰,一直守在關口。
這回蕭將軍帶了陛下密令,調了他們兄弟三百人來蘭荊城,仇青月是第一個自薦要來的。
楊謀不在,他能跟著將軍辦差,他可爽死了。
看喊了第一聲裡邊沒動靜,仇青月心裡一緊,該不會將軍抱上車的那位已經……
他低聲提醒:
“將軍?”
沒有人回應。
仇青月掃了一眼身後的軍營,又咳嗽了一聲清清嗓子,重新不著痕跡地打量馬車,他拿不準馬車裡麵到底發生了什麼,但他覺得馬車上的那青年應當對將軍尤為重要。
將軍殺人他見過太多次,尤其是殺那幫雜碎貞國人時從不留情,才震懾得住敵手。
且因為將軍從軍時年歲小,鎮不住營裡,還發生過一次從下顎將人頜骨捏碎,下頜撕裂的凶蠻之舉,當時血噴了一地,年少的蕭崇江卻眼也不眨。
可今日將軍那樣子……
像什麼呢?
仇青月在腦子裡聯想,卻隻能想到他死去的兄弟,臨死前托付他幫忙拿著亡妻的信物返回老鄉,以故土葬之。
那種似乎是解脫的語氣,可分明哀痛難以自抑,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壓在心底,枯寂不甘的眼神,倒是很相似了。
不知馬車上這人是將軍的誰?來之前將軍也沒交代,單說是京裡那位不知什麼模樣的小皇帝給下了命令。
真能折騰人。
仇青月又離馬車近了一些,沒忍住擔憂道,“將軍,那位傷勢不輕,不如末將先去請營內大夫?”
馬車內,蕭崇江懷中橫抱著姬洵,他本想立刻起身,可他腿上像壓了千斤沉的巨鼎,絲毫力氣都用不出來。
仇青月的聲音悶悶地闖進了馬車,蕭崇江開口啞聲道,“去叫人。”
仇青月停滯了一瞬,忙道,“末將這就去!”
他匆匆跳下馬車,將軍這聲音怎麼聽著怪怪的?該不會裡邊那位真出事了!?
他步伐加快,嗖地一下鑽入了後營。
耽誤不了,仇青月扯著嗓子喊,“老喬,出來救命撒!”
蕭崇江讓姬洵靠在他的肩上,不至於因為血水嗆咳堵住了嗓子。他枕著姬洵的發頂,能感覺到姬洵輕微的心跳和四肢無力的短暫痙攣,這是發病的跡象。
沒有外傷,唇色詭異殷紅似血,指尖凝萃點點淡青顏色,怕是舊疾和中毒所致。
冰冷沉
寂,瘦弱不堪的芳歲帝,他以片麵之情去索求一生相伴的至親愛侶。
蕭崇江低下頭,側耳在姬洵的胸口傾聽。
很微弱,但他聽得到。
姬洵還活著。
一隻沾著血滴的手垂落下去,五指握在一起,掌心合攏握得很緊,恐怕會硌出印子。
蕭崇江接住了墜落的手掌,他摸的動作都很輕,更遑論去掰開查看姬洵握住了什麼。
他低聲在姬洵耳邊哄,“手上藏了點什麼?好陛下,好芳歲……準我看看好不好?”
冰涼的手紋絲不動。
“姬洵。”蕭崇江抱著姬洵的肩膀,將浸潤在血色裡昏睡的美人臉頰邊的發絲清理乾淨,又無聲地吻住芳歲帝輕蹙的眼眉,用粗糙的指腹輕柔地撫摸姬洵的手指。
“你若當真身死,我隻會徹底掀了這天,讓你避之不及的所有人,與你我同葬。”
蕭崇江的手掌停滯在姬洵的心口,他臉上的神色不似以往的冷然,反而是一種心理癲狂到極致之後的平靜,“至於這世間俗人,又與我何乾?若我勝了,他們夾道相迎,若我敗了,如阿父遊街示眾斬首以平民心……姬氏的江山你既然不要,與其讓你背負後世罵名做昏君,不如我來做亂臣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