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現在跪下來,朕寬心一回,僅賜流放。”
陳魁隨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說,整個人汗毛倒豎,尤其是念及家中妻女,他如何不動心?可陳魁多年來,功成名就也好,伏低做小也罷,是他和萬疏影相互成就到今日。
無論如何,他感念知遇之恩。
“我忠於殿下,絕不會背叛他,但……懇求陛下念及舊情,放亂臣萬疏影離開。”
他死到臨頭,劫持姬洵,所思所想,卻隻想為自己的主子謀個生機。
可惜了。
誰都能活,唯獨萬疏影在姬洵手裡,活不了。
姬洵閉上眼,打了一個手勢。
利箭穿過,直入陳魁眉心,這一箭戾氣深重,陳魁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栽倒,退了幾步跪在地上。他仰倒下去,望著蒼天。
馬蹄聲噠噠漸近,火焰焚燒的味道摻雜著冷鐵和霜雪的寒氣,靠近了姬洵。蕭將軍早便來了,方才在殿內殺了狂徒二三,如今身上血腥氣正濃。
姬洵回過頭,蕭崇江一手執弓,臉上戾氣壓在眉宇,看著甚是不近人情。
“傷亡如何。”
蕭崇江伸手要摸姬洵的頸側,可他手上有手甲,尖刺恨不得比刀還鋒利,隻得作罷,“萬疏影受三箭,逃了,叛軍一個不留,亂黨受降者,縛,負隅頑抗者,殺。”
按蕭崇江的箭法,不可能三箭皆中人卻相安無事,隻能是蕭將軍有意為之。
心眼不如針孔大。
姬洵誇了句不錯,伸出手,“低頭。”
蕭崇江如他所言,在馬上俯首。
天子的手落在他的肩上,姬洵目不轉睛地看了一會身著甲胄的蕭崇江,“今日見你,比昨日更得朕心。”
蕭崇江側過頭,在姬洵唇上咬了一口。不太溫情,有些凶蠻。姬洵疼得一抖,不輕不重嗬斥一句,“大逆不道。”
“芳歲,既然天不收你。”大逆不道的蕭崇江直起身,牽著戰馬的韁繩,視線落在姬洵殷紅腫脹的嘴唇,天子唇上咬痕清晰,他不管姬洵是金仙降世也好,閻羅曆劫也罷,“陪我在紅塵滾一遭,我讓你登人間極樂,不必求死。”
“狂妄,”姬洵微微笑著合上眼,“帶朕上馬。”
駿馬馳騁在京街上,蕭崇江將姬洵圈在身前,他微一丈量,沉下眉眼,視線在前方,下巴卻壓在姬洵肩上,“瘦了。”
“嗯——朕看未必,”姬洵一本正經,在凜冽寒風裡大聲道,“山楂開胃,朕口腹之欲好得驚人。”
那一粒粒袞糖霜的山楂,是蕭崇江知他喜酸,暗度陳倉送來的。
姬洵看著周圍掠過的景色,萬疏影落敗會遁走,這超出他的預估,按他對萬疏影的了解,委實不該。
他突然按住蕭崇江的手,“蕭崇江,彆去城外。”
蕭崇江勒停了馬,“想去哪。”
姬洵決定賭一把,“去攝政王府。”
攝政王府一派亂象,樹倒猢猻散,到處都是翻砸在地的雜物,侍從護衛早便沒了影蹤。為兵者尚且懼怕蕭崇江,更遑論普通人。
萬疏影在攝政王府的後院,他死前尚有一事未能了卻。
哪怕渾身的血不要命的流出來,他也撐著一口氣不肯鬆,他想進去,去觸摸那個雖然冰冷,卻不吝嗇給予他一個擁抱的姬洵。
當他按下開關的那一刻,卻聽見身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可不應該,隻怕是姬洵,也不會想
到他來這——他以為是幻覺,可那個聲音太熟悉了。
是姬洵。
是他的芳歲。
他倉促回過頭,真的是姬洵。
芳歲帝站在地宮的另一麵,背對浩瀚的蒼穹,衣袖如披風流雲。而他多年來施加在姬洵身上的捆縛,都在呼嘯的雪風中被裹挾到青天之上。
天子身上的枷鎖儘去。
他已不會活在為人所定下的囚籠之中。
敗者已定。
先動心的人,也要先迎來死局。
姬洵最後一次念他的名字,“萬疏影,殺。”
蕭崇江在姬洵身後拉了滿弓,他視線凝冰,冷厲的殺意聚焦在繃緊的弓弦上,輕微一震。
遲來一步的人隻能看見萬疏影撐著一口氣,按開了機關,機關開合,轟隆隆的聲音響過,又一箭穿心過後,萬疏影在眾目睽睽之下跌入地宮。
地宮的機關錯亂,銅門合攏,驟然關閉。
將內外隔絕,塵埃落定。
越來越多的人漸漸地聚集到姬洵身後。
許久不見的係統也發出了一聲提示音。
【恭喜宿主姬洵,完成命運逆轉,求生成功】
姬洵站在那沒有說話,他望著廣闊無垠的天。
寒冬裡少有的晴日。
【宿主姬洵已獲得新生】
【基礎功能保留,係統即將脫離】
【在最後之際,本係統衷心祝願您:享受新的生命,願您一切順利】
姬洵輕聲道,“再見。”
【以及如果您需要的話,觀測員有禮物想送給您】
他還以為直接走了。
姬洵:?什麼禮物。
【請您向前看】
姬洵抬頭望去,在漫無邊際的層雲之上,雲蒸霞蔚,光輝燦爛。
——猶如神跡一般的金鱗龍影翻騰在雲海之間。
他身後有人猝然站起來,姬洵回過神,微微挑眉。是梁芝昀,這老頭拎著劍,目光如炬,顯然也看見了。
“神跡,是真龍啊!”
梁芝昀極為激動地跪下去,雙手高舉過頭,俯身便拜:“叛賊已死,陛下乃真龍降世!定能保萬世太平!”
一群人眼見那龍影翻騰在雲海之間,幾個瞬息後才消失不見,就算不信邪的人也不得不服氣,這芳歲帝說不準真是……
眾人齊齊跪下,簇擁著姬洵。其中楊謀湊熱鬨不嫌事大,帶頭高喊道,“叛賊已死,吾皇萬歲!”
“叛賊已死,吾皇萬歲!”
姬洵:“……”
弄得好像他造反成功了一樣。
都什麼和什麼。
他在心裡又叫了一次:係統?
而這一次,沒有電子音的回應。
係統離開了。
梁太傅在姬洵背後小聲問:“陛下日後,不會再缺席朝會了罷?”
還惦記這個事情呢。
姬洵,“朕儘量吧。”
姬洵在燦燦烈陽之下抬起手,他微微眯著眼擋住頭頂。在叛軍的屍體上,是大步向前,身著黑金甲胄奔他而來的蕭崇江。
蕭崇江不管前方有什麼阻礙,他眼裡隻有姬洵一人。
他說,“臣不辱命。”
芳歲帝輕輕地笑了,伸出手,叫他的蕭崇江。
“過來。”
異鄉人疲倦地在這個世界裡喘息了那麼久,終於在這一刻攢夠力氣,再次伸出手。
而這一次。
蕭崇江越到他身前,接住了姬洵的手掌。
漂泊並非沒有歸處。
而倦鳥,也有屬於它的枝頭。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