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光慶在家裡戰戰兢兢等著, 不知道那邊又鬨成什麼樣子,十分擔心自己這張嘴闖禍。幸虧接到褚家貴的電話, 打來說褚鳳蘭已經回家了, 給張光慶說一聲。
張光慶這才放心,從家裡出來,就直被大路上接褚鳳蘭。
褚鳳蘭騎著車子, 遠遠看見張光慶那矮胖的身材,那雙腿真的又粗又短, 走路的時候像兩個勺子一樣, 撥來撥去的。她默默歎了口氣, 騎近了, 就聽見張光慶喊她:“鳳蘭, 鳳蘭。”
褚鳳蘭也不答應, 騎遠了才停下來, 轉頭看張光慶:“你快點。”
張光慶就一路小跑,跑到褚鳳來跟前,根本不知道要生氣,還在一旁陪著笑臉問:“到底怎麼回事啊。鳳霞沒被開除吧。”
褚鳳蘭搖搖頭,“沒有, 回家吧,回家再說。”
“行。”張光慶笑嘻嘻地,“走,咱回家。我給你冰了西瓜, 回家肯定涼透了。”
褚鳳蘭還真的有點渴了, 回到家便讓張光慶去切西瓜。
張光慶把大鐵桶從院子裡提過來,對褚鳳蘭道:“這水還是我去前麵井裡打出來的。涼的厲害。西瓜肯定也冰好了。”
“快點切吧,渴死了。”褚鳳蘭不滿道。
“好。”
張光慶切了一半西瓜, 留給褚鳳蘭,剩下的問鳳蘭還吃不吃。
褚鳳蘭便道:“吃不完。這一半夠了。”
“那我把這些給我媽送去。”張光慶拿著西瓜往外走,走到客廳門口,便大聲喊起來:“媽,鳳蘭讓我給你送點西瓜,可甜了。”
張夢蘭在客廳坐著,和張光茹兩人正在看電視劇,聽見光慶喊,便讓他進來。
張光慶把西瓜放下,道:“鳳蘭說可甜了,讓給你們送來。”
張夢蘭臉上總算有了笑意,“鳳蘭有時候也懂事。”
張光茹早就看出來張光慶的小把戲了,冷冷哼了一聲,拿起一塊西瓜道:“最好是你媳婦讓送來的。”
張光慶不示弱,本來是送了西瓜就回去的,可這一會兒怎麼看張光茹都不順眼,他站在那裡半天,一直盯著張光茹,直到張光茹被他看毛了。
“乾啥?”張光茹急問,“不回你房間,一直看什麼?”
“我看你好看。真的好看。”張光慶報了仇,這才要離開。
他可知道他姐的軟肋了,就特彆忌諱彆人說提及她的外貌。
“滾!”張光茹直接把手裡的西瓜扔了過去。
張光慶早就跑了。
回到房間,褚鳳蘭已經吃完西瓜,躺到床上去了。
張光慶看她好似有些心事,走過去問:“不是鳳霞沒事嗎,又怎麼了?”
褚鳳蘭盯著窗戶,看了半天,也不回話。
張光慶很擔心,以為真的出了什麼事,便側躺在床上,支起左手,托住腦袋,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褚鳳蘭,擔心問:“到底怎麼了,有什麼事你說,我能幫上忙的肯定幫。”
褚鳳蘭許久沒吭聲,最後才動了動嘴:“鳳霞拿回家的果丹皮真好吃。”
張光慶微微一滯,然後抬手在鳳蘭額頭上摸了一下,確定沒有發燒,不是在說胡話,才放心。
*
紀曉卉看完電影回家,走進胡同後,見私下沒人,便一邊走一邊哼起了歌。
崔毓秀聽出來紀曉卉的聲音,立刻問:“是曉卉嗎?”
紀曉卉腳步停下來,警覺道:“誰叫我?”
崔毓秀這才走過來,看著曉卉道:“曉卉,是我。”
“姨,是你啊。這麼晚,你在我家門口坐著乾什麼?怎麼不進去?是不是沒人?”紀曉卉說完就伸手往包裡拿鑰匙,還以為家裡沒人呢,可一探頭看見裡麵燈亮著呢。
“家裡有人啊,姨,你怎麼不進去呀?”
“姨找你有點事。”崔毓秀道,“就不進去打擾你爸媽了。”
“哦。”紀曉卉微微頓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立刻問:“是不是鳳霞沒借到錢?讓你來找我了?”
崔毓秀隻覺得一下就不好了,果然,她的猜測沒錯。
自從褚鳳霞開始擺地攤,崔毓秀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預感。她總覺得褚鳳霞不僅僅是想把東西換成錢那麼簡單。如果真是那樣,就不需要再去進來這麼多的貨。現在不光晚上擺攤,擺攤也要去。如此隻有一點,那就是鳳霞急需錢。
今天褚鳳蘭找來,崔毓秀就知道,鳳霞不僅僅是瞞著她,還瞞著全家。
崔毓秀想來想去,想起上周日的時候,鳳霞早早起來出去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先拐到了曉卉家。紀曉卉可能知道什麼。
所以崔毓秀就來了。她放心不下,想從紀曉卉這裡打聽。
可還沒問,紀曉卉自己就說出口了。
紀曉卉自說自話:“鳳霞沒來找我,我以為兩千塊錢湊夠了。原來沒湊夠啊。不過我現在手裡沒錢,都借給曉卉了。姨,你這樣,你回去給鳳霞說,我再給她借,讓她等我一天。明天,明天晚上,我給她送去。”
紀曉卉說完,才想起來問:“姨,鳳霞還差多少?”
崔毓秀這才徹底明白,原來鳳霞是需要兩千塊。
她看著紀曉卉問:“曉卉,你和姨說實話,鳳霞要這麼多錢是乾什麼啊?”
紀曉卉這才知道自己說漏嘴了,驚訝問:“姨,你不知道啊?”
……
崔毓秀從紀曉卉家回去,腳步極其沉重。
她這個二女兒,再次刷新了自己對她的認知。
褚鳳霞的好多想法和行為,已經完全超出了崔毓秀對她固有的認識。
很多事情,在崔毓秀看來,是褚鳳霞想都不會想,更不會做的。
可現實情況確實,褚鳳霞和以前不一樣了。
崔毓秀回到家,家貴正在打電話,坐在太師椅上,右手拿著聽筒,左手還在不停撫弄著線圈。
童童則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正看得起勁,葫蘆兄弟集結在一起,準備去救爺爺了。
崔毓秀也沒說什麼,直接往自己房間去。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了下來。
那張全家福,就掛在牆上,崔毓秀覺得自己好久好久沒有看一眼了。
也或者,自己每天每秒都在看,可是忘記了。
她覺得她許久不看了。上麵的人都陌生了。
崔毓秀站在全家福前麵,上麵是一家五口。
剛剛滿一周歲的家貴、站在懷裡的褚鳳霞,還有撅著嘴的褚鳳蘭。最後,崔毓秀的目光定格在褚念之的臉上。
褚念之一點都沒有老,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一點都沒老。還是那個樣子。
崔毓秀突然心裡疼的厲害,她不知道為什麼掛在牆上的不是她,如果是她,是不是也想褚念之那樣,可以永遠保留年輕時的模樣。
崔毓秀緩緩抬起手,把手放到自己臉上,摸到了很多很多褶皺。
她老了。
他還那麼年輕。
“你好狠心。”崔毓秀喃喃道,“就這麼扔下我們,走了。”
“媽,你說什麼?”
褚家貴放下聽筒,問崔毓秀。
崔毓秀沒回頭,隻是說:“你一會兒去接你二姐一趟,太晚了,她自己回來,我不放心。”
“我知道。”褚家貴看一眼時間,“我馬上去。”
褚家貴對電話那頭的君歌道:“君歌,我要去接我二姐,先不說了。”
“嗯,對,就在電影院。十字路口那裡。”
“他們工廠發不下工資,拿東西抵的。我姐擺個地攤,都賣出去,不就換成錢了?”
“行,不說了,我走了。”
褚家貴戀戀不舍掛了電話,站起身時,崔毓秀已經回房間睡覺了。
許童還在看電視,已經到了結尾,馬上結束了。
“童童,一會兒看完,去找姥姥睡覺,聽見沒有?”褚家貴說。
“我知道。”許童道,“舅舅再見。”
褚家貴騎上車出門,想了想又折回來,在大門外麵上了鎖,這才放心去接褚鳳霞。
而另一邊,姚君歌掛了電話,就要往外跑。
她今天還沒有和褚家貴見麵,剛剛聽說褚家貴要去電影院附近接他二姐。姚君歌就想著給他一個驚喜。
姚君歌慢慢把聽筒放下,儘可能不發出什麼聲音,然後悄悄往外走。
可她還沒推門出去,就聽到她媽趙雁的聲音在後麵響起。
“這麼晚了,你去哪裡?”
姚君歌連忙停下來,轉頭看她媽,訕訕道:“我、我哪裡也不去。”
“不去?”趙雁指指姚君歌身上的背包,“那你背包乾什麼?”
姚君歌知道瞞不過去,便實話實說:“我想去找家貴。”
“你知道幾點了嗎?”趙雁氣得指一下座鐘,“你自己看看幾點了。”
姚君歌心虛瞄一眼:“九點半。”
“嗬嗬,原來你也識字啊。我以為你認識表呢。”趙雁走過去,一把把門反鎖了,“你要是出去,就不要想著進來。”
姚君歌撅著嘴:“媽,你這是乾什麼啊,我就是見一下家貴就回來。現在也沒有多晚,才九點半。”
這是姚長卿也從書房出來了,對君歌道:“九點半了,聽你媽的。哪裡都不能去。”
姚君歌隻能作罷,把身上的包用力往沙發上一扔,氣呼呼道:“你們不是同意我和家貴在一起了嗎?”
趙雁立刻糾正:“哎哎,你話沒說對啊,沒有人同意你們在一起。是說可以考慮看看。”
“考慮?”姚君歌看向她媽:“你要考慮多久?”
趙雁懶得和她繼續攀扯這個問題,把客廳的燈一關:“反正不是立刻能給你結果的。現在請你回房睡覺。”
看著姚君歌老老實實回了房間,趙雁這才鬆了一口氣。
姚長卿已經上床休息了,拿著報紙慢慢看,見趙雁也進來了,勸道:“彆管她那麼嚴,小心物極必反。”
“不管行嗎。都九點半了,還要出去。一個女孩,什麼都不懂。萬一,萬一被……”
“我看你就是想得多。”姚長卿說,“我看家貴就不是那種人。”
“哼。”趙雁冷哼道,“男人不都一樣?那可是你的寶貝閨女。你覺得家貴不是那種人,那你放她半夜出去啊。”
姚長卿不說話了,知道自己也沒把握,隻能自己勸自己,“反正我看家貴挺有分寸的。”
趙雁沒說話,換了睡衣,躺到床上,問:“你就這麼同意了?”
姚長卿想了想,“那怎麼辦?不同意還能拗得過君歌?”
“先不說家貴他二姐的事。就家貴的工作……”趙雁頓了一下,“在造紙廠,一個車間的小工人,你覺得他……”
“你這就不對了啊。”姚長卿斥責道:“工人怎麼了?”
趙雁白了姚長卿一眼,不再說這個話題,自己想了好一會,喃喃道:“我還是覺得,君歌要出國。她應該繼續去讀書。”
“也得她去。”
“如果有人陪她去呢?”趙雁突然道:“你想過沒有,君歌可以出國鍍金,家貴也行啊。他出去一趟,回來就不一樣了啊。哪裡還需要繼續做工人。”
姚長卿終於放下手裡的報紙,轉頭看向趙雁。
*
褚鳳霞把這幾天擺地攤的錢放在一起算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確定無誤。
除去要交給庫管的成本,褚鳳霞這幾天一共賺了兩百二十塊。
距離一千塊錢還有很大的差距。可是沒辦法,已經到的最後期限。
褚鳳霞把錢放好,便騎上車去食品廠。
她剛剛推上自行車,就聽到崔毓秀從裡麵出來。
“鳳霞。”
褚鳳霞停下看她媽,“怎麼了,媽?是不是童童的事?你把他送到文化宮回來就行,中午我去接。”
“不用。”崔毓秀道,“我接就可以。我把他送過去,然後就去旁邊的公園轉轉。到點就去接了,你不用管,好好上班吧。”
褚鳳霞嗯一聲,“好。”
崔毓秀說完,沒有要讓褚鳳霞走的意思。
褚鳳霞隻能又問:“媽,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崔毓秀看著褚鳳霞,許久沒說什麼,隻是從口袋掏出一疊厚厚的東西。
用報紙包著,褚鳳霞不知道是什麼。
崔毓秀走到鳳霞身邊,打開鳳霞背著的包,直接把那一疊東西塞進鳳霞包裡。
褚鳳霞微微一滯,“媽,什麼啊這是。”
崔毓秀把包又給鳳霞拉上,她用力握著皮包的拉鏈,不想讓褚鳳霞再拉開。隻是對褚鳳霞說:“媽也沒有多少,這是你姐平時給的,也有我自己存的。不多,就一千塊錢。你拿著用。”
褚鳳霞以為自己聽錯了,呆呆看著崔毓秀,“媽……”
“行了,走吧。”崔毓秀垂下眼睛,不去看鳳霞,“你想乾什麼就去乾,年紀輕輕,不怕失敗,什麼都不用怕。大不了回家,有我在,肯定少不了你的一口飯。”
褚鳳霞呆滯住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崔毓秀的錢,也從來沒有想過崔毓秀會給她錢。
褚鳳霞低下頭,隻覺得掛在自己身上的皮包,有那麼重,那麼重。
她的眼睛火熱火熱的,噙在裡麵的淚水,也滾燙滾燙的。
“快去吧。”崔毓秀一揮手,“彆晚了。”
褚鳳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來的,掛著那些錢,一直騎到食品廠。
來交錢的人不少,財務室已經站滿了人。
褚鳳霞背著包走到財務,王叔已經在等著了。
“王叔。給你錢。”褚鳳霞從包裡把錢拿出來,遞給王叔:“這是從倉庫拿貨的成本。”
“全賣完了?”王叔驚訝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