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家貴立刻看了一眼褚鳳霞, 褚鳳霞已經走過來了,接過來電話, 小聲問褚家貴:“找我的?誰啊?”
褚家貴沒好氣, “一個男人!”
褚鳳霞以為是沈繼軍打來了,可是想了想,沒這麼快回來啊。接過電話就聽到那頭有人著急忙慌地問:“你好, 是褚鳳霞嗎?”
這一聽,聲音很陌生,且連名帶姓的叫,不是熟悉的人。
褚鳳霞便謹慎道:“是的。你是哪位?”
“我是範樂成。”對方說完, 微微頓了一下, 可能又認為褚鳳霞並不知道範樂成是誰, 便補充說明:“我是曉卉, 紀曉卉的愛人。”
褚鳳霞嗯一聲, “我知道。你給我打電話, 是曉卉有什麼事嗎?”
範樂成便道:“是這樣的,曉卉突然回去了。我給她家裡打電話, 家裡沒有人接。”
“回去?什麼意思?回家了?”褚鳳霞立刻問。
“是。”範樂成說, “我隻有她家裡的電話, 可打了三天了,都沒有人接電話,她姐姐家我也打了,一樣沒有人接。我實在不知道要找誰了。我記得曉卉說過,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我就……”
“我明白了,你是想讓我去找曉卉。”褚鳳霞厲聲問:“曉卉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那邊的範樂成微微一滯,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好久才道:“沒、沒什麼事。”
“沒事她會自己跑回來?”褚鳳霞道,“她最好是沒有事。我現在就去她家,有了消息,我給你電話。”
“好好。麻煩你了。曉卉快要生了,那個……你記一下我的電話號碼吧。號碼是432……”
電話機旁邊就有紙筆,專門用來記號碼的,褚鳳霞已經記了下來,然後轉頭就往外走。
褚家貴看他姐急匆匆要出去,連忙拿上大衣追了出去。
“大衣!”褚家貴喊,“大衣都沒穿。”
褚鳳霞跑得很快,頭也顧不上回,道:“不穿了,很近,一會兒就到了。”
褚鳳霞站在紀曉卉家門口,喊了好半天,才有人來開門。
開門的是紀曉卉的爸爸,一打開門,就一股酒氣衝了出來。
褚鳳霞見他已經喝多了,便道:“叔叔,曉卉是不是回來了?”
紀曉卉的爸爸是個安分守己的人,老實了一輩子,麵對不常見麵的人時,經常連話都說通順。這一會兒看見是鳳霞,立刻就搖起頭來。
他拚命的搖頭,繼而是痛苦的嗚咽。
褚鳳霞扶著搖搖欲墜的老人,連忙說:“叔叔,我扶你進去,我嬸子不在家嗎?”
褚鳳霞走進客廳,才看見茶幾上放著好多空酒瓶,一個桌上一個下酒菜都沒有,紀叔叔就是這麼喝的悶酒。
“叔叔,我給你倒點水,你喝點水,就去睡覺吧。一會兒嬸子是不是就回來了?”
紀曉卉的爸爸搖頭,“不回來,不回來。”
“就你自己在家啊?”褚鳳霞把人扶到床上,又給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頭,這才放下心。
紀曉卉的爸爸躺在床上看著鳳霞,喃喃道:“好孩子,彆告訴彆人。因為是你,叔叔能說。曉卉回來了,但是不在家,在醫院呢。”
褚鳳霞料理妥當紀曉卉的爸爸後,立刻跑了出去。
她回到家,先是交待了一聲,讓許童跟著崔毓秀睡覺,自己穿好大衣,騎著車就要走。
崔毓秀連忙叫上褚鳳霞:“等等,拿著點。”
褚鳳霞隻覺得自己的手心一下熱了起來,低頭一看,是她媽塞給她的錢。
“拿著點錢。”崔毓秀說,“萬一用得上。”
“是。”褚鳳霞懊惱道:“我竟然忘了。”
“快去吧。路上慢點騎。晚上如果回來,先打電話,我讓家貴去醫院接你,你再回來。”
“好。”褚鳳霞道,“媽,你也趕緊進去睡吧,我走了。”
褚鳳霞騎車騎得飛快,按著紀曉卉爸爸說的醫院名字找了過去,走到病房前時,就看見紀曉卉的媽媽正在抹眼淚。
褚鳳霞連忙走過去,問:“嬸子,曉卉呢?”
“鳳霞?”紀媽媽抹掉眼淚,可又湧了出來,她看著褚鳳霞,抽泣道:“推進去了。護士讓我們來給鋪床,說一會兒手術結束,就送出來了。”
“鋪床?”褚鳳霞往裡看了一眼,見紀曉卉的大姐正在往床上鋪一些被褥和紙巾。
褚鳳霞便知道了,這是生了。
她趕緊問:“不是還有一個月嗎?”
“彆提了。”紀媽媽哭道:“她從南邊跑回來,一路顛簸,還有一路走了好久,一個人,背了那麼多東西。剛到家,就不行了。醫生說必須生下來,否則孩子不保。”
“嬸子,你彆著急。”褚鳳霞趕緊寬慰道,“沒事的。有很多提前生的,孩子大人都沒事。”
“這算什麼事啊。一個人說走就走,撇下這個家。如今回來,又是一個人回來的。還有這鋪床,哪個床不是婆家的人給鋪,人家都是一家人笑嗬嗬等著孩子出生,曉卉呢,連男人都不在……我,我這是做了什麼孽,老天爺要這麼懲罰我……”
紀媽媽又哭得不成樣子,正哭著,裡麵曉卉的大姐也抹著眼淚出來了,看見鳳霞了,連忙道:“鳳霞來了。”
“大姐。”褚鳳霞問,“都鋪好了嗎,我和你一起吧。”
“鋪好了。”紀大姐哽咽說,“就是不知道孩子什麼時候能出來呢。還有一個月呢,這麼早,孩子能活下來不能啊。”
褚鳳霞緊緊握住紀大姐的手,安慰她道:“大姐,彆想那麼多。現在醫院和以前也不一樣了,我們要相信醫生。”
紀大姐嗯了一聲,轉頭抱住她媽,兩人緊緊依偎在一起。
褚鳳霞則到手術室門前等著,怕萬一護士叫的時候,聽不到。
手術室門前有一排藍色的塑料凳子,凳子上已經坐了兩個人,褚鳳霞在離門最近的凳子上坐下了,然後拚命回憶著上一世,曉卉有沒有生下這個孩子。
可記憶裡,褚鳳霞都是聽說了曉卉的一些事,她自始至終沒有再見過曉卉。至於孩子,好像是出生了,褚鳳霞記不清楚。
她焦急地等待著,偶爾聽到旁邊人的抽泣聲,一樣的冬夜,有人在暖和的床上睡著覺,有人在外麵的街上漫步,還有人在苦難的煎熬著。
褚鳳霞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聽到有人喊,紀曉卉的家屬。
褚鳳霞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就聽到手術室門打開的聲音,隨即紀曉卉就被推了出來。
褚鳳霞趕緊走過去,看見紀曉卉閉著眼睛。
她還是以前的模樣,是鳳霞記得的樣子。
褚鳳霞側過頭,擦去了眼淚,跟著護士一起推著曉卉回病房。
褚鳳霞想問一句孩子怎麼樣,可是她沒敢開口。
褚鳳霞知道,曉卉這時候或許是有知覺的,她能感受到外麵的寒冷,能聽到人們的聲音,褚鳳霞不想讓她聽到不好的消息,以免她在麻醉中,都不能自已。
“孩子在新生兒病房。”護士突然開口,“現在不能探視,等可以探視的時候,我們會通知你們。你們就先照顧好產婦吧。”
褚鳳霞紅著眼睛,點頭,“好,謝謝。”
……
紀曉卉隻記得孩子出生的那一瞬間,她聽到護士說,是個男孩。然後護士便把孩子抱到自己眼前,對紀曉卉道:“你看一眼,看一眼我就抱走了,得趕緊送新生兒監護室。”
紀曉卉抬眼看了一下,沒看見孩子的臉呢,就直接被抱走了。
眼淚順著眼角流了出來,坐在她一旁的麻醉師連忙道:“你彆激動啊,不想活了?睡一會兒吧,已經沒事了。”
紀曉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推出來的,直到她突然感覺到冷,很冷很冷的,尤其是自己頭和腳,冷風一直往裡被子裡鑽。
身邊一個人就在一旁給自己掖被子,可被子太薄了,怎麼掖都是冷的。
紀曉卉就聽見有人道:“護士,她的手好冷,咱們快點推吧。”
紀曉卉再睜開眼的時候,她看見一個人身影。之前的聲音已經很熟悉了,曉卉喃喃道:“鳳霞。”
褚鳳霞立刻走近了,站在紀曉卉身邊,輕聲問:“你醒了?”
“嗯。”紀曉卉道,“我媽和我姐呢?”
“我讓嬸子回去休息了,大姐家裡有事,也先回去一趟。我在這裡陪著你,放心。”褚鳳霞坐下,雙手握住紀曉卉的手,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能再見到你,我有多開心。”
“我也是。”紀曉卉十分虛弱。
她環顧了一圈病房,發現和她一個病房的產婦旁邊都有一個小床,剛剛出生的寶寶就躺在小床裡。
有的睡著了,有的扯著嗓子在哭。
紀曉卉又流淚了。
她側過臉,不敢看向褚鳳霞。
她也不敢問。
褚鳳霞伸出手,手指從她的頭發間滑過,褚鳳霞道:“孩子很好,在監護室呢。現在還不讓探視,不過我問過護士了,護士說狀態挺好的。”
紀曉卉已經轉過臉來,淚眼滂沱道:“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騙你乾什麼。”褚鳳霞說,“你啊,趕緊恢複好了,到時候孩子也能讓探視了,你就可以去看看他長什麼樣子了。”
紀曉卉用力點頭,“好,好!”
“嗯,對了,你啊,好好休息,彆胡思亂想。實在睡不著的時候,就想一想,孩子叫什麼名字。護士說,生下來一個月內要去辦戶口的,醫院也要給開證明,你要把名字起好,才可以開證明。”
紀曉卉聽了,眼睛看向了天花板。
慢慢地,就不能聚焦了。她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了。一片模糊。
名字,她起過的,和範樂成一起。
可是如今,紀曉卉已經不想再叫那個名字了。
她忽然想起什麼,轉頭對褚鳳霞道:“鳳霞,叫新生好嗎?”
“新生?”
“對,新生。”紀曉卉說,“紀新生。紀念我和他的新生。”
*
沈繼軍從南方回來,王鵬就在家具廠等著了。
看見沈繼軍,王鵬便衝了過去,搭上沈繼軍的肩膀問:“怎麼樣,兄弟?”
沈繼軍挑了挑眉,意氣風發,可是他實在又困又累,便對王鵬說:“鵬哥,能不能讓我先睡一覺,咱們再談。”
“睡什麼睡啊,你這一覺睡過去,萬一有人已經開歌廳,你怎麼辦?”王鵬“挾持”沈繼軍到了辦公室,按著他坐下,然後道:“我把水燒好,給你泡茶。你精神精神,咱們再談。”
沈繼軍看著他,“談什麼?”
“談歌廳啊。”王鵬道,“怎麼,想自己單乾,不讓我入夥?”
沈繼軍癱在沙發上,把外套脫掉,然後解開襯衣最上麵的扣子,搖頭說:“我都沒想乾,怎麼讓你入夥?”
“啊?”王鵬不明白了,“你去之前不是就為了開歌廳嗎,怎麼一趟回來,不乾了?”
沈繼軍便實話實說:“鵬哥,我覺得吧,正經生意我能做,這個生意,做不了。”
“為什麼?”王鵬問。
“我去了這一趟,發現裡麵真的,什麼人都有。尤其是晚上,半夜那一會兒,都是喝醉的,鬨事的。而且我還見過學生,穿著校服的,高中生的模樣。”
王鵬唏噓一陣,便說:“你這是又動惻隱之心了。咱們做生意的,不能想那麼多啊。想那麼多的話,錢也不要賺了,賺彆人的錢,豈不是更不好意思?”
“那可不一樣。”沈繼軍說:“就像咱們開公司,自己的勞動換來生意和利潤,無可厚非。可是那個生意吧,首先我自己就不想乾,還有一點就是,乾不了。”
王鵬想了想,覺得沈繼軍說得也沒錯,歌廳不是隨便一個人就能開起來的。那要在這方圓百裡都能鎮得住的人,才能賺得來這份錢。
“就像街口的遊戲廳一樣,多少鬨事的。”沈繼軍繼續道,“一旦有了問題,咱們擺不平啊。店還開不開?不開吧,成本在裡麵,開吧,恐怕人攔在門口,不讓咱們開。”
王鵬舒了一口氣,“也是。”
“所以,咱們還是安分守己做正經生意吧。”沈繼軍道。
水已經燒開了,王鵬還是把茶泡了,自己一杯,又給沈繼軍一杯,說:“雖然話是這麼說,可是怪可惜的。”
沈繼軍接過茶杯,吹了吹上麵的茶葉,然後喝了一口熱乎乎的水,滿不在乎道:“可惜什麼?”
“這不是白跑了一趟?”王鵬道。
沈繼軍沒有回話,垂著眼睛慢慢喝茶。
他很沉得住氣,比一般人都穩,所以不管王鵬怎麼在自己麵前長籲短歎,他都沒有跟著失落。
王鵬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沈繼軍的表情,沒有可惜,更沒有不舍得。倒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王鵬便明白了,這小子藏了一招。
他趕緊給沈繼軍又添了水,問:“怎麼?我看你還有話沒說啊。”
沈繼軍穩穩當當接了王鵬倒的水,然後把杯子放在桌上。又拿起水壺,給王鵬的杯子裡加了水,他十分“恭敬”,又“謙卑”道:“鵬哥,怎麼樣,有沒有興趣一起做生意?”
王鵬立刻就來了興趣,道:“什麼生意,趕緊說說。”
沈繼軍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當他說出來的那一瞬間,王鵬就知道了,自己是走一步看一步,這人,是人精啊,走一步看百步的主兒。
沈繼軍挑挑眉,問:“怎麼樣鵬哥,你怎麼想?”
王鵬終於放心了,他歎了口氣,又豎起大拇指,道:“行了,軍哥,以後我叫你軍哥怎麼樣?我服了,真的服。”
王鵬坐在沙發上自己尋思,越想越覺得沈繼軍真是個人才。他實在忍不住了,便問:“一共幾個牌子,大概需要多少錢,你算了嗎?”
沈繼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上麵記得十分清楚。
王鵬拿起來看了一眼,道:“行啊,還區分好了,有進口的,還有國產的。”
“這幾個,進口的VCD機賣的最好,也是價格最高的。現在很多人都崇尚這個牌子,不管價格多少,直接就買這個品牌的。這幾個,是咱們國產貨中賣的最好的。我覺得要代理的話,就要選進口貨裡最貴的。還有國產貨裡性價比最高的。”
王鵬點點頭,“行啊,你太可以了!”
“代理費我也都打聽好了,不是最終的報價,就大差不差吧。”沈繼軍指了一下最後的數字,道:“這個數。”
王鵬瞪大了眼睛,“這麼多?”
“你以為呢。”沈繼軍說,“反正你考慮吧,鵬哥。我自己的錢是不夠的,你如果能入股,那就最好不過了。如果不入,我再想彆的辦法,找其他朋友。”
“那咱們的分紅?”王鵬問。
“親兄弟明算賬唄。”沈繼軍說,“按入股的股份比例分紅。誰也彆想多占誰的。反正我不會多占你的,但是你也甭想多占我的。”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也是這麼想的。平時咱們哥們兒在一起,該吃吃該喝喝,花多少都無所謂。但是一旦一起做生意,分紅的時候,還是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的。”
“那當然。”沈繼軍說,“不過,我有個條件。那就是小輝那裡,他也是要入股的。他手頭沒什麼錢,但是不管他出多少,即使達不到咱們的入股最低要求,我也會讓他入的。這是我的條件。”
王鵬豎起大拇指,道:“行了,兄弟。你這個兄弟我真的認定了。你放心,小輝的那份,必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