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懷強聞言，啪嗒嗒又抽了幾口煙，嗯一聲，便把目光移到外麵院子裡。
沈繼軍轉頭去給自己倒了杯水，這回來睡了一覺，又跑了兩家，實在是口渴了。灌了一茶缸的水後，才算舒坦了些。
“繼軍呢？”沈懷強問，“這次跑了一趟，怎麼樣？”
沈繼軍把杯子放下，“還行吧。”
“機器定了嗎？”沈懷強問。
“定了。”沈繼軍說，“但是要三個月後才能送來。”
“三個月呢？”沈懷強算了算時間，“也就九月份，來得及。隻要能趕在年頭裡。”
沈繼軍道：“是。”
沈繼明在一旁聽著，立刻問沈繼軍：“什麼機器？”
“哦，鳳霞的。”沈繼軍說，“她不是張羅著要開廠嗎，現在的機器工廠肯定是要用來抵債的，我上次去幫她看了幾台炒製機，這次她親自去看了，然後定了一台。”
“用機器炒瓜子？”沈繼明立刻問。
“對。”沈繼軍點點頭，對沈繼明道：“大哥是不是還沒有見過？”
“沒。”沈繼明十分好奇炒製機是什麼樣的，他之前隻是聽沈懷強說過，但當時還十分排斥，覺得機器怎麼能比得過人工。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自己的思想也在轉變，對這種炒製機十分有興趣，就問沈繼軍：“那一台機器得多少錢啊，鳳霞自己能買的起？”
說到這裡，張夢蘭都抬眼看向沈繼軍，沈懷強也停下了抽煙，轉頭看了他一眼。
沈繼軍便實話實說：“租廠房找人手的錢勉強能湊夠，買機器肯定是不夠的。”
“那你們怎麼辦了？”張夢蘭搶先問。
沈繼軍十分嚴肅道：“就借唄。”
“啥？”張夢蘭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借。”沈繼軍道。
“那人家可是好人，這都能借給你們。”張夢蘭訕訕道。
她是半信半疑，沈懷強和沈繼明就知道沈繼軍完全是胡說，哪裡有人往外借機器的。
其實沈繼軍也不算胡說，因為要買機器，他和褚鳳霞看了許久，也定不下來。畢竟價格實在是太貴了，還有昂貴的維護費。兩人後來去逛商場，褚鳳霞驚奇的發現他們的商品淘汰率特彆高，就單拿衣服來說，這邊已經淘汰的款式，才會運到外地銷售。中間差了不是一點半點。
褚鳳霞就想，那機器呢？
他們便開始打聽二手機器，最後在一家準備停工的炒製工廠，找到了八成新的炒製機。
價格折了一半不說，還能向銀行貸款購買。隻不過對方還要再乾一段時間，講好的是最晚三個月也會交付機器。
這機器的事才算是徹底解決了。
所以沈繼軍說的借也不算錯，畢竟錢是找銀行借的。
沈繼軍掃了一眼客廳裡坐著的兩人，又看了看時間，便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吧，鳳霞和童童不是還沒回來呢？”沈懷強立刻說。
“應該就在胡同裡玩呢。”沈繼軍已經走到門口，不肯再回頭，“我出去找他們一下就好。”
沈繼軍說完，探頭看向沈繼明的臥室，見他大哥還隱在黑暗裡，便說：“大哥，我先回去了。”
沈繼明嗯了一聲，“常回來。”
“行。”
沈繼軍說完，轉頭又看向他媽，他媽還在拆毛衣，可是速度很明顯放慢了很多，沈繼軍便道：“我走了。”
沒有稱呼，直接就推門往外走。
沈懷強連忙站起身，跟著走了出來。
他看著沈繼軍推好自行車，便和他一起往外走。
走出了院子，沈繼軍便停下來說：“爸，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沈懷強點點頭，“繼軍啊，這話我也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你說吧。沒事。”沈繼軍道。
“就是你大哥的事。”沈懷強喃喃道，“以前家裡窮，你大哥沒上過什麼學，早早就跟著我乾活，炒瓜子賣瓜子了。那時候你和你二哥還小。”
沈繼軍嗯一聲，“我知道。”
“你看他都三十多了，還沒有結婚。連個對象都沒有。大家都挑啊，挑正式工，誰願意嫁給一個賣瓜子的，下麵還有兩個弟弟的老大？這麼下來，一次次的，你大哥就到現在還沒有對象。”
沈繼軍低頭看著自己的自行車把，沒有回話，隻是默默點頭。
“現在這種小本生意越來越不行了，你看食品廠那一大攤子被市場衝擊的都撐不住了，更彆說你大哥了。而且最近管的越來越嚴，有事沒事就嚴查，你大哥推著車，到處躲。繼軍，我看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啊。”
沈懷強歎了口氣，“你也看見了，你媽那個樣子。她也是打心裡看不起你大哥，覺得他沒本事，穿個毛衣都說他配不上好衣服。繼軍，你小時候大哥沒少疼你，現在你大了，有本事了，得幫幫你大哥。”
沈繼軍道：“我知道。之前我辦廠子的時候，和大哥談過，他說他彆的都不會，隻會炒瓜子，其他的也不知道乾什麼。”
“我是這樣想的。”沈懷強道：“其實鳳霞那邊的技術已經成型了，她現在懂得比我還多。說實話，我現在在工廠，也幫不了多少忙了。你看這樣行不行，我和鳳霞說說，我不上班了，讓你大哥去？”
沈繼軍看一眼沈懷強，隻覺得漫天星光下，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都在閃著璀璨的光芒，甚至比天上任何一處亮光都要閃亮。
沈繼軍知道，沈懷強不舍得。
那是他乾了一輩子，愛了一輩子的寄托。
如今讓他親口說出自己不乾了，讓給沈繼明。這話聽在沈繼軍心裡，也是一陣發酸。
“爸，我先和鳳霞說說。”沈繼軍道，“估計進食品廠的話會困難一點。畢竟工廠不行了，應該不會讓再招人。”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鳳霞的新廠。”沈懷強連忙說。
“嗯，我明白。”沈繼軍道，“其實鳳霞前幾天也和我提過，說新廠要多招幾個人，最好是有經驗的，也有力氣的。這麼想來，我大哥很合適。”
沈懷強點點頭：“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你要不和鳳霞說說？”
沈繼軍嗯了一聲，“我先看看鳳霞的意思。然後再提大哥的事。你先彆著急。畢竟工廠真正開始投入生產，怎麼也得九、十月份了。”
沈懷強如釋重負的舒了一口氣，這句話他終於說出口了。聽到沈繼軍這麼說，便十分高興，嘴角一直咧到了耳邊，然後說：“我看你大哥一直想開口。可是你知道的，他的性格，他不好意思向你們這些做弟弟的張嘴。他不好意思說，我就隻能豁出去我這老臉了。”
沈繼軍提出一個要求：“爸，就一點，我媽拆下的毛線，不能給我大哥再織毛衣了。”
沈懷強立刻保證：“放心吧，一會兒回去我就給她扔了。”
沈繼軍和沈懷強告彆後，騎上自行車去找褚鳳霞。
他隻是拐了個彎，就看見褚鳳霞正和小梅站在胡同裡聊天，許童則和幾個小朋友玩跳房子。
沈繼軍騎到跟前時，褚鳳霞才發現是他，沈繼軍便笑道：“你和二嫂聊什麼呢，聊得這麼入神？”
“說上夜校的事呢。”褚鳳霞道，“這次去南方，又耽誤了一些課，不知道還能不能補得上。”
“肯定可以。”沈繼軍又看向小梅，“二嫂不是說也想上夜校，報名了嗎？”
小梅微微歎了口氣，“沒有，沒能報上。”
“為什麼？”沈繼軍問。
“上一期打字班是最後一期，再報就要等暑假了。”小梅說，“我隻能暑假再去報名了。”
回去的路上，沈繼軍試著把沈繼亮的事給褚鳳霞提了一下。
褚鳳霞在後麵坐著，聽到這裡，就笑了。
“你不知道，我一想到招人，第一個人選便是大哥。”褚鳳霞道，“可是我怕大哥不願意來，畢竟他自己的生意自己能做主。而我這新廠，能走到哪一步我自己都不確定。硬是把大哥拉來了，工廠又黃了，那該怎麼辦？我怕大哥埋怨我，也怕咱媽埋怨。所以我一直沒敢提。”
沈繼軍便道：“我大哥也是不好意思開口，幸虧我爸今天說了這件事。我算是看出來了，很多事真的，要麵對麵說清楚，要不然他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的，這件事就錯過了。”
“是啊。”褚鳳霞說，“還是要開誠布公地談，有誠意地談。這樣開門見山地說開了，不也沒事了。”
“那什麼時候有時間，讓我大哥去工廠看看？”沈繼軍道：“剛剛說起炒製機器，他很有興趣。”
“好啊，明天我就和爸說，讓他給大哥說一聲。先來參觀一下。”褚鳳霞道。
許童坐在自行車的橫梁上，這一會兒有點困了，小腦袋一會兒低一下一會兒低一下的。
沈繼軍見狀，便和他說話：“童童，給我說說你今天晚上都吃了什麼？”
許童被沈繼軍問了問題，才勉強打起精神，一點點報菜名，他報完後，就輪著沈繼軍報了，沈繼軍給童童說自己給他帶了什麼禮物，說了好多好多，許童就徹底不困了，伸長了手臂做出向前衝的姿勢，要趕緊回家看看去。
褚鳳霞這一趟跑的也是收獲頗豐，除了機器的事情全部搞定之外，她還發現穿運動鞋的樂趣。
以前在工廠上工的時候，大家都是穿橡膠鞋。平時在家，便是小皮鞋。
崔毓秀是各種皮鞋的愛好者，褚鳳蘭也是，到了褚鳳霞這裡，也一樣跟著買皮鞋穿。
褚鳳霞穿的皮鞋都是隻帶一點點鞋跟，走起路來也比較舒適，可是這次和沈繼軍一起出門，到了目的地，沈繼軍便帶著她去商場買了一雙運動鞋。
運動鞋是白色的，上麵有品牌的標誌。褚鳳霞還沒有怎麼穿過這樣的鞋，沈繼軍就已經給她買下，讓她換了。
說如果穿皮鞋走幾天，她的腳一定會磨壞的。
褚鳳霞便穿著這雙白色的雙星運動鞋，跑了幾天工廠。然後她再也不想穿回皮鞋了。
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褚鳳霞聽著沈繼軍和許童說話，然後慢慢晃著雙腳。
她覺得自己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可又不能確切的說出來哪裡不一樣了。
她盯著自己的運動鞋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這才問沈繼軍：“繼軍，你見我的皮鞋了嗎？”
沈繼軍在和許童聊天，聽到問他，立刻回說：“什麼鞋？”
“我的婚鞋。”褚鳳霞說，“婚禮結束後，婚鞋就找不到了。後來我還找了幾次，都沒有找到。想著問問你，後來一忙又忘了。”
沈繼軍想也沒想：“我扔了。”
“你扔了？”褚鳳霞吃驚道，“那鞋就穿了一次啊，你就給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