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被這一聲乾嘔嚇得膽子都要破了, 趕緊問：“大嫂，你這是怎麼了？”
劉玉鳳擺擺手，說不出話來, 痛苦站了起來，就往廚房門口走。
走到門口，聞到新鮮空氣，劉玉鳳才開始用力喘氣, 深呼吸，感覺那衝人的氣味總算從自己身體裡跑了出來。
“大嫂不吃肥肉我知道。”小梅在一旁道, “平時家裡做菜，也都有豬肉, 你也隻是不吃, 但是也沒這麼大的反應啊。今天這是怎麼了。”
褚鳳霞走過去看劉玉鳳，“沒事吧，大嫂，我給你倒杯水漱漱口？”
劉玉鳳尷尬笑著搖頭, “沒事, 就是突然那股味道……”
她這剛開口，立刻又想到了那衝人的味道，立刻捂住嘴, 又嘔了起來。
褚鳳霞扶著劉玉鳳，“你還是彆在廚房了，一會兒還要炒菜, 豈不味道更大。還是去客廳坐著吧。”
劉玉鳳聞言, 看看褚鳳霞又看看小梅，意思是作為大嫂，我走行嗎？
小梅正好要和鳳霞說悄悄話, 巴不得劉玉鳳趕緊離開呢，便附和說：“對，大嫂，你回屋吧，就這一點飯菜，我和鳳霞兩人足夠了。”
兩人都說話了，劉玉鳳才點點頭：“那行，辛苦你們了。有什麼事的話，就立刻叫我。”
十足十的大嫂口氣和派頭。
小梅看著劉玉鳳離開，這才對褚鳳霞招招手，待褚鳳霞走近了，才小聲道：“來。看見了吧，這就是我和你說的，一做飯就有事，一吃飯就好了。”
褚鳳霞笑了笑，她畢竟不在這個家裡住，偶爾回來一次，也不想過多乾涉這個大家庭的生活。而且小梅和她說這些，也僅僅是找個人抱怨一下，褚鳳霞知道，自己並沒有回應的必要。
“對了，你剛剛說要和我說什麼？”褚鳳霞問。
小梅手裡的動作停了一下，過了幾秒鐘才抬頭看向褚鳳霞。
褚鳳霞熟悉那個眼神。
小梅每每看到許童的時候，第一秒鐘流露出的，也是這樣的情緒。
十分複雜的情緒，有愛、有怨、還有各種說不清的東西。
她說起許家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情緒。
想逃離又逃不掉。
“鳳霞，這件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和你說。”小梅喃喃開口。
她很為難，不知道要不要和鳳霞說她爸媽把房子賣掉搬走這件事。
一方麵小梅覺得自己要說出來，因為許家的存在，鳳霞可能背著很大的思想包袱。小梅想象著鳳霞不想見到和許家有關係的任何人，哪怕在路上碰到，她都不想。
許家舉家搬遷，且賣掉了房子，這麼破釜沉舟的舉動，就是在對大家宣布，他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再也。
所以這件事說出來，鳳霞或許會感受到解脫，那種全部放下的解脫。
可是小梅又覺得自己不應該說出來。
許家這一走，先是宣布了自己再也不會回來，可是又在光明正大地向大家告知：許文彬沒有離世，他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他們賣掉房子，就是投奔許文彬去了。
如果鳳霞知道……
小梅不敢想象，鳳霞如果知道許文彬沒有失蹤，是故意躲開了。或者說，許家父母在明明知道許文彬行蹤情況的情況下，配合他說了謊，欺騙了褚鳳霞，並無形迫使她主動離婚，讓她的從許家搬了出來。這樣的天方夜譚，在鳳霞知道都是事實後，她又該怎麼麵對？
褚鳳霞看著小梅，小梅的眼神在閃躲。
她的嘴巴上下翁動著，卻遲遲沒有開口。
“二嫂。”褚鳳霞率先開了口：“你是我二嫂對吧。”
“啊？是啊。”小梅道，卻不明白褚鳳霞這句話的意義。
褚鳳霞微笑看著小梅，“你不知道，三年前的夏天，我生了一場病。”
“啊？”小梅看向褚鳳霞，三年前，正是褚鳳霞從許家搬出來的那年夏天。
“生了一場很大的病。”褚鳳霞笑著說，“藥石無醫。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全好了。我覺得那天，就是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天。童童和繼軍，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二嫂，你是我二嫂，是童童的二伯母，我覺得這就足夠了。”
褚鳳霞說完，眼睛盯著小梅，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你說呢，二嫂？”
小梅恍然。
褚鳳霞已經猜出來她要說什麼。
褚鳳霞也在告訴她，從許家出來的那一刻，以前的褚鳳霞就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她麵前的，是全新的褚鳳霞，是新生的褚鳳霞，是和過去完全割裂的褚鳳霞。
她是許童的媽媽，是沈繼軍的愛人，是鳳霞瓜子廠的負責人。
她可以有很多身份，可是每一個身份，都是新生後的她自己爭取來的。
至於許家一家人，他們是死是活，是搬走還是留下，是說謊還是真的失蹤，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短短，壁虎斷尾。
人生長長，珍惜當前。
僅此而已。
小梅無比震撼地看著褚鳳霞。
她說完那些後，便轉身開始整理菜品了。
剛剛小梅要說的話，已經完全消散在空氣中，被融化地一滴不剩。
好像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二嫂，差不多了吧，開始炒菜吧，涼菜已經全備齊了。”褚鳳霞整理好後，轉頭看向小梅。
小梅喉嚨有些發緊，可是還是應出了聲：“嗯，你叫繼軍他們先端涼菜吧，我馬上炒熱菜。”
“好的。”
褚鳳霞先是端了一盤涼拌藕片過去，沈繼軍他們看見了，便立刻站起來，跟著去廚房端菜。
沈懷強見人都走了，才對張夢蘭抱怨道：“你也不去廚房看看，孩子那麼長時間不回來吃一頓飯，一來就得乾活。你啊！”
張夢蘭十分不滿意沈懷強的態度，立刻道：“我都收拾準備好了，就差個擺盤炒菜什麼的，再說了，這些也都是小梅乾的，鳳霞做不了什麼。她又不傻。”
“你以為她是你？”沈懷強瞪了一下張夢蘭，“鳳霞實誠著呢。她才不會偷懶。”
張夢蘭聽到這裡，眼皮翻了又翻，白眼都要翻到天際邊了，氣道：“怪不得玉鳳總說你喜歡鳳霞，甚至比三個兒子都喜歡。我看啊，你這偏心眼長得夠歪的了。”
沈懷強被氣個半死，決意不再和張夢蘭口舌，自己清楚明白和她分辨，壓根就辨不出個什麼來。這人最會的就是胡攪蠻纏。
可是抬頭卻看見小梅從房間出來了，這是聽見兩人說話了。
小梅瞧著沈懷強，小聲道：“爸，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和媽說，鳳霞多好一個人，大家都喜歡她，我爸也喜歡。”
沈懷強沒有直接回話，隻是擺了擺手，“行了，去忙吧，飯菜都準備好了。”
張夢蘭連忙在旁邊安慰：“沒事，你爸知道，他不會誤會你的。去忙吧，去吧。”
這飯菜端上來，小梅就把兩盤豬下水都放得遠遠地，然後對大家道：“剛剛大嫂聞見味道，差點就吐出來了。還是離大嫂遠一點吧，彆再難受了，飯都吃不好了。”
這話小梅故意說出來提醒劉玉鳳的，也是特意惡心劉玉鳳一下，這飯如果吃不下，她倒是喜聞樂見。
沈繼明聞言臉色不太好，十分緊張地看了劉玉鳳一眼，便聽得劉玉鳳連忙說：“哎，我當時也是離太近了，湊巧了。現在已經沒事了，不用管我。”
“這豬肉多好吃啊。”張夢蘭在一旁道，“也不知道你為什麼不吃豬肉。”
這一句話便打消了劉玉鳳的顧慮，大家都知道她不喜豬肉，乾嘔那一下，也就沒當回事，沒有人懷疑她是不是懷孕了。
聚餐進行了一半，和和順順地，沈繼亮看著氣氛不錯，便開口說要和小梅搬出去住的事。
這件事說出來，意料之外的，沈繼明的反應最大。
沈繼亮有嗲意外的看著他大哥，道：“不是吧，大哥，我說要搬出去，你怎麼這麼大的意見？我還以為必須是咱媽咱爸不同意呢，沒想到啊。”
“老二，你先說你為什麼要搬出去吧。”沈繼明問：“是大哥大嫂哪裡做的不夠好，還是怎麼？”
“跟大哥大嫂你們有什麼關係啊。”
沈繼亮就覺得好笑，他大哥這是魔怔了嗎，自己要搬出去，和他們兩口子有什麼乾係。
沈繼亮說這句的時候語氣不太好，一副嘲弄的口氣，話音剛落，沈繼明的臉色就不好了，小梅看在眼裡，立刻解釋道：“大哥，你聽我給你解釋。我和繼亮就是想著，他上班沒個時候，每天天不亮就回來了，或者大半夜說走就走了，丁丁當當地，打擾著大家都不好休息。再加上馬上天就熱了，咱們家人多，裡裡外外實在不方便，還有就是我上班，離得有些遠，總是遲到，所以這麼一合計，就在單位旁邊租了一個房子，想著搬去那裡住。這樣半夜回來或者什麼的，也不會再打擾爸媽和你們休息了。尤其是爸媽，年齡大了，不能總是跟著我們日夜顛倒。”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沈繼明就聽明白了。
他原本聽了沈繼亮的話，立刻就想起前些天沈繼亮和他媽吵架，說的那些什麼每天做飯都是小梅做，洗碗收拾廚房也是小梅乾這樣的話。沈繼明當時沒計較，可是堆積在一起，再聽到沈繼亮要搬走，就把這個原因歸結到了自己身上。這傳出去，一定就是他這個大哥沒做好，玉鳳這個二嫂沒做好，才逼得老二兩口子搬離的。
沈繼明可不想做這個壞人，更不想聽外麵那些爛糟話。自己擺攤這麼多年，聽得最多的，就是各個街坊聚在一起說的這些。
可是小梅深諳說話的藝術，把所有的原因都歸結到了沈繼亮上下班時間不規律這件事上，都是自己的問題，所以才要搬出去的。
這就沒話說了。
沈繼明拿著酒杯，默默喝了一口悶酒，然後看向沈繼亮，問：“房子都租好了？”
“租好了。”沈繼亮道：“合同都簽了。”
“什麼時候搬？”沈繼明說，“挑個周末吧，等著我不上班的時候，我也能幫幫忙。”
沈繼亮剛要拒絕，就被小梅截斷了自己不假思索就要說的話。
小梅道：“好的大哥，少不了麻煩你，周末搬吧，還得讓大哥送呢。”
這是給沈繼明一個送兩人離開的機會，街坊們再看見，就不會傳兩兄弟不合了。
沈繼明十分滿意小梅的安排，“行，那就周末，我幫你們搬。”
沈繼明說完後，問他爸：“爸，老二要搬走了，你就不說點什麼？”
沈懷強一直坐在一邊默默喝酒，聞言依然拿著酒杯，笑了笑：“孩子都長大了，各人有各人的家了，我這當父親的，除了高興，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頓飯吃完，沈繼軍和褚鳳霞就回了家。
路上先打了電話，許童死活也不回去了，說要在姥姥家住，崔毓秀便說自己明天送許童上學，讓褚鳳霞不用管了。
沈繼軍一回到家，就躺到了沙發上。
這頓飯給他累的，人都蔫了。
“你說吃個飯，怎麼每次都提心吊膽的。”沈繼軍問褚鳳霞，“自從我們哥仨結了婚，一說回家吃飯，我就有點怵。因為每次一起吃飯，肯定會發生點什麼。”
褚鳳霞倒了一杯橙汁，坐到一邊，對沈繼軍說：“把遙控器遞給我。”
沈繼軍順手把遙控器遞給了褚鳳霞，又道：“你說，這樣的情況在你家怎麼就沒見過啊。都是兄弟姐妹，結婚後，兄弟之間的感情怎麼就沒有姐妹之間的好？而且好像姐妹結婚後，感情比在一起的時候還好，是不是？”
褚鳳霞拿著遙控器換台，換了一遍了，除了剛剛一個比賽招募廣告吸引了自己之外，沒找到自己想看的電視節目，便把遙控器放下說：“大概是因為親姐妹可以交心，而妯娌無法交心吧。”
沈繼軍聽了，躺在沙發上思索了好一會兒，最後伸出大拇指：“你這問題解得太透徹了，直接給我說服了。”
褚鳳霞把遙控器遞給沈繼軍：“你要不要看？”
“沒好看的？”
“沒有。”褚鳳霞搖搖頭，“我看我媽和君歌，還有我大姐，每天都抱著電視看，一分鐘都不能錯過，為什麼我就找不到好看的。”
“那就彆看了。”沈繼軍說著便從沙發上下來，一把拉住褚鳳霞的手，把她從沙發上拽了起來，“走，洗澡去，洗完澡睡覺。”
“一起？”褚鳳霞驚訝看著他，“還是不了，你自己洗吧。”
沈繼軍用力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又不是沒一起洗過！”
……
新廠房已經初見規模，半個月後，機器也送到廠房並有工作人員上來調試教授新機器的使用。
沈懷強作為主抓生產的第一人，按說應該是被教授的重點對象。
可是沈懷強卻借口自己年齡太大，學東西很慢，又不認得多少字，婉拒了，說：“我學得學到什麼時候啊，師傅都走了，我還沒學會呢。還是換個人學吧，然後再教大家。”
劉玉鳳見狀，立刻興奮地在一旁戳了戳沈繼明。
作為主管生產的師傅，沈懷強拒絕後，就隻剩一個沈繼明了。
沈繼明轉頭看了劉玉鳳一眼，嘴角微微翹起。
他的身體前傾，腳跟微抬，正要說什麼，就聽見沈懷強在一旁道：“還是廠長學吧。不管怎麼換人，反正你自己是跑不了的。這個機器，我覺得你要先學，而且你英語好，學東西又快，還是你來。”
沈繼明的腳跟慢慢收了回來，雙腳並立在地麵上。麵部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可聽到後麵，說鳳霞英語好，學東西快，這兩點都是毋庸置疑的，又想了想，鳳霞是懂技術的，沈懷強早就把自己一生的經驗傾囊相教，且褚鳳霞上手特彆快，在這方麵很有悟性。
沈繼明那一點點失落便在褚鳳霞廠長的頭銜下平複了，且又自己說服自己，鳳霞去學更順利成章。
“對，廠長去學。”沈繼明開口道，“我看了，說明書和機器上都是英語，鳳霞去學最合適，也最快。”
“對，褚廠長去學。”馬花立刻附和，“我也這麼想的。”
褚鳳霞想了想便道：“那行吧，我先學，等我學好了，再教大家。還有這上麵的英語，一會兒我都給抄下來，後麵注上漢語解釋。”
“對對，”沈懷強笑道：“這個太重要了。我這年齡大了，腦子真的不行了。得時刻有個標注才行。”
這便決定好了，褚鳳霞作為廠長，第一個去學習。
大家便都散了，各乾各的。
隻有劉玉鳳站在原地沒走。
沈懷強離開的時候注意到了，轉頭看了她一眼。
劉玉鳳麵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好像沒注意到大家離開，依然站在那裡。
沈懷強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
“繼明。”
沈繼明聽到叫他，連忙回頭，然後就看見他爸朝他使了個眼色。
沈繼明就看見了劉玉鳳。
他趕緊走過去，拽了拽劉玉鳳的衣角：“走了，乾活了。”
褚鳳霞聽到沈懷強叫沈繼明，也跟著回了頭，就看見沈繼明正在和劉玉鳳說著什麼。
她正要問怎麼了，就聽到王淑婉對她道：“褚廠長，外麵有人找。”
褚鳳霞哦了一聲，再看見，就是紀曉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