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禾牽著緹嬰,從半空中邁步下來。
江雪禾掛心緹嬰身上的血,始終握緊她的手。
緹嬰的注意力在妖怪身上。師兄雖然手粗糙,但前師父手也粗糙。她早被人牽習慣了。
酸與回頭,驚怒地看著二人。
酸與:“你們不過是來試煉的,我已經出了五毒林,你們走出去,玉京門就算你們贏。何必對我趕儘殺絕?”
江雪禾:“你是無支穢。”
無支穢禦妖,縱容穢鬼的增長,對塵世危害極大。
酸與訇然:“都是玉京門把我鎖在這裡,我才變成了無支穢。玉京門的女弟子欺騙我的感情,我是被害的……”
他麵容猙獰,強弩之末,整個妖開始身形扭曲,現出與蛇相似的原型,長嘯著衝向這對師兄妹。
江雪禾運法回擊,打斷他的訴苦:“你可曾記得,你是因什麼,而被玉京門封印?”
半身懸在高空的酸與一愣。
江雪禾:“古書記載,酸與,其鳴自叫,見則其邑有恐。你生來就會帶來災禍。”
緹嬰聽得怔住,連忙去翻自己懷裡的玉牒,看玉京門給的關於妖怪的情報。
玉牒沒寫這個吧,他怎麼知道?他很博學麼?討厭!
江雪禾:“可你不願意遠離人生活。也許在很長一段時間,你確實沒有給旁人帶去災禍,但五年前,天地大旱,莊稼顆粒無收。”
緹嬰瘋狂翻玉牒,認字辯意——好累!
江雪禾溫聲:“天地大旱不是你的錯,但你可憐當地百姓遇到旱災,便降了一場雨。你修行不夠,一場雨事變成了洪災,當年死人上千。
“此地為玉京門所佑,有大妖行雲施法遭致禍事,玉京門自然要擒拿你。”
江雪禾身上青光流動,殺氣重新拂起。
酸與如被悶棍敲醒,他變成無支穢後不再記得的舊事被人叫破,怨氣定格。虛弱的妖力讓他無法爆發太久,他變回人身。
酸與喃喃:“……我沒有,我不記得了……我是被玉京門女弟子騙的……”
眼看妖怪又要失控,江雪禾袍袖飛揚:“有被你害死的人,親口對我說你做的那件事。”
江雪禾溫柔又殘酷:“我被他們托付,來殺你。”
酸與迷茫地看著他:“我不記得……”
江雪禾微蹙眉。
翻玉牒的緹嬰猛地抬頭。
她想起了跟著他的千千萬萬的冤魂野鬼……媽呀。
可是緹嬰跳腳。
她眼看酸與喪失了生誌,癡癡地坐在地上等著被江雪禾殺,就快急死了。
她、她、她才應該是殺無支穢的大英雄……
若便宜師兄成了大英雄,玉京門隻會記得他,不記得小嘍囉她。
可是緹嬰怎麼辦?
跟討厭師兄搶?
她現在懷疑,她打得過嗎……
緹嬰糾結鬱卒時,一個喘著氣的、帶著哀意的男聲吃力地追了過來:“等、等……仙人們等一下。”
緹嬰和江雪禾回頭,見是風塵仆仆的陳大。
獵人帶著半身汗半身血,不知花了多少力氣從五毒林跑出。
陳大抱住茫然的酸與,慘然道:“仙人們,等一下,等我和我的舊友說句話!
“是我故意破壞陣法,放出他的。我想他活,可我也知道你們這些厲害的人,肯定不會讓他活……我隻希望他死在外頭,不要死在五毒林。
“酸與、酸與,你還記得我嗎?我是你看著長大的小牧童、小獵人啊!
“玉京門把你弄得生不生、死不死,你光記著那殺你的仙門女弟子,光記著那些怨恨。
“你說過死生無常,珍惜當下。你不想待在妖界,想當一個人,和我們生活在一起……你都不想待在妖界,又怎能一輩子被封在五毒林?
“我要給你自由……哪怕是自由的死亡!”
晚風徐徐,一個中年男人抱著一隻大妖,雙目發紅躬身顫抖,醜陋、難看、瘋狂。
氣息微弱的大妖迷瞪地看著他,大妖努力回想,可是無支穢擁有的所有記憶,都是由仇恨構架的。
他漫長的一生像隔水看花,記得欺騙自己的仙門女子的一顰一笑,記得成親那夜女子的冷漠絕情,可他不記得在那些事之前,自己是怎樣一個妖,有怎樣的一生。
這個要殺自己的仙門弟子說自己害死了千人,而這個總是偷偷上山的陳大,又說自己有朋友?
自己到底是誰呢?
江雪禾靜立不語,風帽飛揚,長身如玉。
哀傷的沉默中,緹嬰左看右看,突然開口:“酸與必須死。”
江雪禾望她一眼:小師妹記住大妖的名字了?
緹嬰挺胸:“我有一門法術,淨化妖祟鬼怪。無支穢不是由穢息與怨氣生成的嗎?我可以淨化——淨化後,它應該會恢複記憶,想起過去吧?”
前師門有一“大夢咒”。大夢四篇,禦鬼驅鬼,送魂淨魂,複生咒死,與天地通。
她用這門術法召喚鬼魂。
她也因這門術法,遭到宵小追殺。
緹嬰不喜歡學習這個術法,她也學不好。但是生平第一次,緹嬰覺得自己學得不是很熟練的術法,好像能解決自己眼下的難題——
身上臟汙、腰腹浸血的少女向前跨一步,手指酸與:“我可以試著淨化你,幫你恢複記憶。但是你要死在我手裡,你可願意?”
緹嬰挑釁地看一眼江雪禾,生怕他搶功:“他們現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江雪師兄沒問題吧?”
江雪禾心想:江雪是誰?
小師妹沒記住他叫什麼,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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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自認為自己這般好的主意,一舉兩得。
誰想到聽了她的話,陳大一愣,酸楚地搖頭:“不必了……那並沒有什麼意義。我想讓我朋友走得乾淨些,我們的舊日感情,不要像那個騙他的女弟子一樣,束縛住他。”
陳大說著,頹然起身,含淚後退,萬般不舍地看最後一眼大妖。
緹嬰不甘:“可是……”
江雪禾忽然:“小嬰,過來。”
他腕間發帶輕揚,朝著一人一妖:“陳大才是真正的酸與。”
時間因他一句話而凝結。
作者有話要說: 師兄心中:小嬰最重要。
小嬰心中:他是不是要搶我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