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殺不動聲色。
淺淺的呼吸,完全依賴的小貓,洞外的風雪,讓夜殺感覺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情緒。
他竟然真的睡著了。
在一個有可能殺他的妖怪身邊。
這小妖真的要動手,他恐怕真的會翻船。
夜殺低垂的眼眸中,殺意如水,若隱若現。
他一言不發,他的手,緩緩地順著柔軟無骨的貓身,掐到了小貓的脖頸上。
隻要輕輕一捏,與小貓撕破臉,他便能殺了此妖。
迷雪穀走不出去,他另想辦法便是。
夜殺手上開始用力……
睡夢中的緹嬰感覺到呼吸困難,她輕輕嘟囔一下,貓頭在他掌心轉了轉,濕潤的呼吸噴到夜殺手掌心。
夜殺手指輕微一顫。
術法忽然消失,他懷裡的小貓不見了,身形變大。
一個玲瓏女孩曲著膝弓著背,臥在他懷裡。驟然加重的力道,女孩身上的香甜氣息,蹭著他手指的鼻息,他按著她細頸,摸到的一手膩滑……
夜殺心口一顫。
莫名的有些慌,有些亂。
他手指穩穩地沒有動,他要加大力道時,懷裡的緹嬰睜開了眼。
她揉著惺忪睡眼,睫毛沾著水,眼睛濕噠噠的,非常迷茫地望來。
她軟軟叫了一聲:“師兄。”
夜殺喉結滾一下。陌生的燥與熱,燒得他血液汩汩。
她抱著他筆直僵硬的腰,埋在他懷中蹭了蹭,哼哼道:“你身上比前師父香,我喜歡你。”
夜殺睫毛一顫。
他垂首看她:“前師父?”
……又出現了一個他沒記憶的人?
緹嬰卻是在哼唧中,在少年身上清冽乾淨的雪香中,她頂著被他揉了一夜揉亂的烏發,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她鼓著腮,指控他:“你一直捏我、捏我,我夢裡都是你在捏我,捏得我好不舒服,討厭!”
夜殺濃長的睫毛向上掀。
他眼睛卻沒有像之前那樣一眨不眨地觀察她。
他快速看了她一眼,便望向洞外的雪。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藏好自己方才的殺氣。
他渾渾噩噩,非常心不在焉的:“對不起。”
緹嬰迷惘,歪頭。
她想一想:“好吧,我不怪你……你身上很香。”
她眨著秋水圓眸,彎了眼眼睛。可是少年不看她,她懵懂稚嫩,也注意不到少年通紅的耳朵。
緹嬰隻是跪坐在他身邊,待睡意徹底沒有了,她懶懶地從懷裡掏出羅盤,想算妖獸方位。
但是她要往羅盤中注入靈力時,忽然停頓一下。
她乾嘛要浪費自己本就不多的靈力?
而且,她要試探這個不知真假的小師兄的嘛。
她凶巴巴向夜殺伸出手,向他索求得十分理直氣壯:“給我靈力!”
夜殺似有心事。
他一直在看洞外的飛雪,卻是向她遞出了手掌,願意將靈力給她。
緹嬰借助這靈力激活了羅盤,又念咒驅動羅盤。她留了心眼,背對著小師兄,小師兄也並沒有回頭看。
緹嬰忽然笑起來:“羅盤亮了!師兄,我們去找。”
夜殺回頭,便撞到她的笑容。
像雪中的杏花。
水潤,濕滑,沉甸,飽滿,又天真無邪。
驟然的沉靜,籠罩二人。
緹嬰怔怔看他。
夜殺慢慢地彎眼睛,對她笑:“去找什麼?“
緹嬰抱緊懷裡的羅盤。
羅盤還是現實中的師兄給她的,她提防這個比自己厲害的小師兄,怕他搶走自己的東西。
緹嬰小聲問:“你想找什麼呢?”
夜殺收回試探,眸子彎彎:“那就隨便找找吧,好不好,小師妹?”
緹嬰:“……嗯。”
她從地上爬起。
她又要穿起氅衣,搖搖晃晃地往洞外走。
夜殺叫住她。
夜殺看著她淩亂的發絲,貼著額的烏發,朱紅小唇、挺翹鼻尖。
他袖中的手一時掐起可以殺人的符咒,一時又鬆開,覺得可以再等一等。
少年便促狹笑她:“頭發亂啦,出去被妖怪抓走怎麼辦?”
緹嬰眨一下眼。
她想起來一件事:“啊,我說過教師兄梳頭發的。”
夜殺疑惑眨眼。
但是緹嬰可太喜歡被人服侍了。
她指手畫腳,拖著夜殺坐回去,指導這個手法生疏的小少年幫她梳發。
他最終梳的她不滿意,她還黑著臉瞪了他好幾次。
但是夜殺彎著眼睛對她笑。
他笑得這麼好看,又一點脾氣都沒有。他還牽著她的手出去,一直給她的羅盤注入靈力……
緹嬰便不發脾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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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迷雪穀中轉悠。
夜殺其實不太懂緹嬰的羅盤指的方位到底是什麼。
但是小姑娘的羅盤每次帶他們去的地方,都有妖物襲擊。
緹嬰是從來不動手的,隻會裝弱,在旁指望他。
而且每一次他殺妖後,她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但總是一臉失望,抬頭看他。
她次次一臉失望,讓夜殺都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莫非是他殺得太慢,殺得不夠好看,小姑娘嫌棄他?
夜殺本不在意他人目光。
可是……他自小被他人欣羨的目光包圍著,他永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斷生道中,沒有比他更有天賦的孩子。
其他人瑟瑟發抖怕被拋棄之時,夜殺麻木地殺了一個又一個的人。
連斷生道的穀主,都對他和顏悅色,對他的殺人手法沒有質疑。
可緹嬰總是一臉失望。
夜殺生出爭強好勝之心。
他琢磨著緹嬰失望的原因。
要麼是嫌他殺的慢,要麼是嫌他殺得快。要麼是覺得他心狠手辣,要麼是覺得他還是有婦人之仁。
要麼嫌他招式凶殘,要麼嫌他不夠凶殘。
夜殺一一實驗,一一試探。
可是到最後,夜殺自己都疲累,都麻木,都生出些許惶然不解,緹嬰卻依然悶悶不樂。
夜殺對自己生出更多的懷疑和困惑,低頭看自己的手掌:我還不夠厲害?
緹嬰捏著他袖子,怏怏道:“天黑了,明日再說吧。”
夜殺咬牙:他讓她失望了?
在她轉身的一瞬,他真的生起殺意,想殺了她再說。
可是緹嬰又回頭看他:“師兄,你餓了嗎?”
夜殺便收斂自己的殺氣。
……她知道心疼他,知道給他食物呢。
他記得她的乾坤袋中,有很多寶貝,她願意給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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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確實失望。
殺了一整日妖,“天目通”的妖物數量根本沒有變化。
她不得不沮喪地承認一個事實,這個幻境中的妖物,都是假的。
那麼真正的妖……是誰呢?
難道真的是這個小師兄?
小師兄是妖獸變的?
啊……她要對小師兄下手嗎?
小師兄長得這麼好看的……
緹嬰糾結,咬手指,些許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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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殺麵無表情。
因為夜裡二人在山洞中過夜,緹嬰竟然不把她乾坤袋中的零嘴拿出來,分享給他。
緹嬰捂著自己的乾坤袋,不肯讓他碰。他一表現出強迫的架勢,她就叫嚷得厲害:“不行不行!這是儲備糧,不能亂吃的!”
夜殺耳朵嗡嗡。
他聽力遠好於尋常人,被她吵得耳朵都疼。
緹嬰振振有詞:“我們今日殺了那麼多妖,吃妖獸的肉就好了嘛。”
夜殺眼中的笑遽然消失,微有冷意。
他嘲弄的,慢悠悠:“……忘了告訴你了,我早已辟穀,不需要吃飯。”
緹嬰猛地抬頭看他。
夜殺本在看她笑話。
她卻是,怔忡,羨慕,心酸,嫉妒……眼中又噙了水了。
夜殺:“……?”
他咬牙:“不許哭!”
哭什麼啊!
緹嬰罵他:“我才沒有哭,討厭!”
她氣哼哼地扭過臉,不肯看他了。
夜殺猶豫半晌,他道:“我給你做飯吧。”
誰知緹嬰聞言,眼圈更紅了。
嗚。
他十四歲,就辟穀了;她都快及笄了,還是辟穀不了。
就算這是幻境,也太過分了。
就算他不是真的師兄,是妖獸變的,也太過分了。
……本來還有點糾結的,緹嬰現在不糾結了。
必須殺了這個妖獸。
絕不能讓這個妖獸天天刺激自己,欺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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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殺背對她,嫻熟地烤肉。
他和她閒聊,試探她:“你的乾坤袋裡的寶貝,是彆人給你的嗎?”
緹嬰:“哼。”
夜殺眸中染笑:“怎麼,連師兄都不告訴嗎?你不說我也知道,必是很多人討好你,喜歡你,偷偷塞你的……這可不好哦,你怎麼知道彆人塞給你的,不會害了你呢?
“而且你小小年紀,可不好見一個愛一個哦。”
緹嬰:“你……給我東西的……哥哥,才不會害我呢。”
哥哥。
夜殺垂下眼。
小貓又的同門,看來不少。這麼可愛的小妖怪,恐怕很多人寵愛嗬護。
洞中篝火燃燒,一簇明火照在山壁上,映出少年瘦削修長的身形。
少年沉默地烤著這妖獸肉。
他慢吞吞的,想著自己需要靠她找自己的同伴,可不興在此時出現另一隻貓又,把她拐走了。
他想與她說破一些事,和她合作。
他側頭看她,總是盈著笑的臉上,少有的肅然:“你叫什麼?”
緹嬰抬頭。
他連她名字都忘了?
還是這果然是假貨?
就算已經確定這是假貨,緹嬰想到師兄不記得自己名字,心中也生出怨氣。
她憤憤不平:“我叫緹嬰。”
不等少年接著與她談話,緹嬰就非常故意地問:“你叫什麼啊?我也忘了。”
夜殺:“……”
他詭異地沉默下去。
又似有些不悅。
夜殺:“……江雪禾。”
緹嬰恍然大悟,衝他甜甜一笑:“剛才我忘記你名字了。”
夜殺回頭看她笑臉。
他也挑眉,對她露齒一笑。
談什麼話?不談了。
總有一天,他要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