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怔住。
他們還以為夜殺生出了憐憫心。
他們試探:“什麼時候?”
下一刻,問話的人,腳下藤蔓縱生,向他纏去。他立刻運法要逃,但是藤蔓驟然纏住,從口鼻爬進去。
眨眼間,此人一聲發不出來,便化為膿水,消失得乾淨。
其他人瞬間祭起法器,警惕地看著那仍抱著手臂笑容滿滿、好像一步都沒動彈的少年夜殺。
夜殺彎著眼睛:“彆這麼看我。我隻是不喜歡有人不停質問我罷了。”
其他同門哆嗦:“你、你說你會殺了她……”
夜殺偏臉:“我沒說不殺啊。放心,我和你們是同門,和她萍水相逢而已。”
少年們半信半疑。
夜殺則偏過臉,眸子幽閃,將死去的少年衣袖中露出的一點符紙的痕跡抹去了。
斷生道的人很少用符籙。
而這些日子以來,夜殺知道有一個人,本事不厲害,喜歡借助符籙做很多事。她有一個很疼愛她的兄長,給她的乾坤袋中塞滿了早已畫好的符紙,她總能用一張,再拿出一張。
而此時被夜殺抹去的這符紙,則是“竊聽符”。
緹嬰下午時通過與人打聽消息打的方式,即使她自己被打聽到的內容打擊得悵然若失,她也沒有忘記把符紙悄悄貼在了那告訴她消息的人身上。
夜殺和這幾個少年說話時,便發現了符籙的痕跡。
符籙的痕跡很難察覺,可這瞞不過夜殺。
而時間久了,其他人也能發現。
電光火石間,夜殺直接出手,讓那個同門死在了自己手中——
此時此刻,夜殺凝望著風雪,徐徐想:看在你逗我幾天開心的份上,小妹妹,我給你一次逃跑的機會吧。
若是逃不過……
他的同門小心翼翼地問:“你打算何時殺她?”
夜殺垂下眼:“今夜。”
而與他們這行人隔著距離、用竊聽符偷聽他們談話內容的緹嬰,臉色煞白。
竊聽符與她的聯係斷了,說明被人發現了。
這些人磨刀霍霍,正準備殺她。
緹嬰害怕地摸一摸懷裡的玉牒。
隻要她捏碎玉牒,就可以離開“天目通”。可是捏碎玉牒,也代表認輸。
她不能認輸……
什麼靈根強弱,什麼天賦極差,什麼修不出好本事,那都等出去再說吧。
此時認輸,她就距離成為沈行川弟子的可能,越來越遠了。
緹嬰不願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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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抱著身子發抖一會兒,慢慢摸出洞穴。
她還有一個主意……讓她試一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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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幻境中,靠著迷霧與陣法阻隔,江雪禾與黎步的打鬥,造出的動靜不小,卻依然沒有找到緹嬰。
黎步哈哈大笑。
江雪禾下手不軟,為了殺他,甚至祭出元神法相……
龐大的法相,摘去風帽的少年元神封天撤地,勢必絞殺黎步。而他鬨出來的動靜越大,此幻境便越搖搖欲墜,陣法開始有了破裂的痕跡……
黎步被打得唇齒間儘是血。
他卻仰臉,看著師兄元神上的黑色鬼氣,重重枷鎖。
他笑意加深,喃喃自語:“十方俱滅黥人咒……果然如此,我就猜,你身上應該有什麼符咒,才能幫你完美掩藏真實實力。
“我一直困惑你是比我強多少,難道比那些大長老還要強,才會讓他們看不出來你的真實樣子……如今我才知道,你竟然有這種符咒,難怪實力被壓製成這樣。”
戴著風帽的少年對他的話聞所未聞。
青綠色的藤蔓自黎步腳下生出,困住黎步,向黎步的識海伸出了枝條。
黎步的火與藤蔓相抗,火性力量與木係相殺。木係應當怕火,黎步對江雪禾並非沒有一戰之力……但是黎步的識海,確實被叩開了。
黎步七竅開始流血。
藤蔓在他的識海中長出來,向他的神魂絞去……這是搜魂術。
若是玉京門知道,必然不容。
不過,黎步想,江雪禾未必在意。江雪禾想殺誰,並不會在意旁人。
江雪禾不在意把黎步變成一個廢人,隻是為了搜魂,找到黎步出手害緹嬰的地方,好追查到緹嬰……
黎步當即放棄所有命脈,隻一心守著神魂,不被江雪禾得逞。
他要拖延時間,等到玉京門發現,等到江雪禾身敗名裂,被趕下山——即使緹嬰不死,他也彆想陪著緹嬰。
這個檔口,黎步聽到了江雪禾輕柔的聲音:“小步。”
黎步咬著牙,閉目:他又開始使詐了。
他要剝開自己神魂找痕跡,便要自己露出破綻……
幻境中,迷霧籠罩,戴著風帽的少年揚起一隻眼,衝那偷偷看他的少年微笑。
黎步警惕。
江雪禾徐徐緩緩:“小步,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
黎步:……混賬又開始了!
江雪禾一邊用藤蔓絞殺搜魂,一邊慢條斯理地柔聲:“小步,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為什麼叛逃,還殺光所有人嗎?
“哥哥這就告訴你。”
黎步牙齒滲血。
他的神魂,開始出現了一些裂縫。
江雪禾盯著那些裂縫,他用迷霧藏住自己的藤蔓,將藤蔓分出很多枝節。
他實在溫柔,實在悠緩。他向黎步走過去,衣袂翩然,驚鴻之豔。
風帽飛揚,他的眼睛映在黎步被絞得有些失神的眼中。
江雪禾溫柔:“是斷生道先要拋棄我的呀。
“有天賦的人得天獨厚,若是天賦受損,靈脈有漏,他們會如何對付我呢?
“那些年,我和你都被養成了殺人工具。不知冷暖,不知感情,不知對錯。可你是否知道,他們設計我們,親手殺自己的親族……
“你以為斷生道的孩子都是孤兒嗎?小步,世上哪有那麼多天賦上等的孤兒。他們做的,不隻是資質的買賣生意……”
黎步怔忡:“你騙我。你又在花言巧語……你太擅長騙人了……”
江雪禾眸子輕輕一動。
他啞聲輕笑:“找到了。”
黎步意識到不妙。
颶風驟起。
在黎步神魂不穩之時,江雪禾瞬間找到那個裂縫,向其中投入——
追著那一縷神魂記憶,找到緹嬰。
迷霧散開了一角,妖獸嘶吼聲若遠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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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之時,緹嬰蓋著身上的氅衣,蜷縮著身子,在山洞角落裡睡得香甜。
篝火的光很微弱。
那些少年們沒有在洞中——他們找借口說要巡夜。
在這片寂靜幽暗中,一道氣息悠緩靠近。
少年夜殺如同鬼魅,呼吸間便出現在睡著的女孩身邊,俯眼望著她。
他淡漠的眼睛低下。
他唇角浮起一絲心不在焉的笑。
下午時給了她逃走的機會,她不逃;那今夜不要怪自己了。
夜殺低頭看著緹嬰,他麵無表情地掐了一道訣,術法從他指尖滲出,無形的力量掐住了緹嬰。
力量一點點收緊。
睡夢中的女孩發出急促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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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散開的一瞬,江雪禾感受到了心頭血的殺意。
他當即捏訣掐咒,一重清心咒罩住自己,布下陣法,壓製自己的力量。
黎步的偷襲從後襲來。
江雪禾一動不動,承受了背後的力量。
強行運法後,體內的孽咒之力本就壓製不住,他麵上時時浮現黑氣。身後的襲殺讓他唇角滲血,他卻隻是麵不改色,先壓下那心頭血的力量。
他的本體召喚心頭血,他必要收回那滴血。
誰也不能傷害緹嬰。
哪怕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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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殺緹嬰的夜殺,在一瞬間失力,向後退了兩步。
他惶然不解地低頭看自己的手掌,不知道為什麼在那刹那恍神。
他想再次捏訣殺人,卻發現自己能調用的靈力變少了。
而身下,緹嬰睜開了烏黑眼睛,凝望著這個半夜偷襲自己的少年。
緹嬰道:“你果然要殺我。”
少年夜殺挑眉。
他對她露齒一笑,臉皮厚極,再次運法,不加掩飾地殺她。
緹嬰在地上滾一圈,躲開他的殺招。她雖然狼狽,但是她抱著氅衣定睛看,見夜殺的力量果然不如方才了。
夜殺也發現了。
他低頭看自己掌心:“你對我做了什麼?”
緹嬰:“祭靈陣,把你我靈力一同反哺天地。小師兄,誰讓你這幾天對我不設防呢……”
她笑起來。
她猛地爬起來,向夜殺撲去。夜殺淡然自若,靈力減弱,他依然能殺她。
在她撲來時,他扣住她手掌,將她拽到自己懷裡。緹嬰任由他拽,卻是他的符咒落到她額上時,她反手握住他腕脈。
夜殺本不當回事。
直到他的符咒沒有起效,緹嬰倏然在他麵前消失。
夜殺一愣。
下一刻,夜殺發現了緹嬰出現在他識海。
緹嬰同樣懵然,發現自己出現在他識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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識海中的少年元神睜開眼,冷冷看她。
他對她生起真正的殺意。
他決不允許能隨意進出他識海的人存在。
但是緹嬰比他叫得更大聲:“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我怎麼進來了?你、你……”
……你不是妖獸,你真的是我師兄?
夜殺笑眯眯:“死到臨頭,你慢慢耍花招吧。”
緹嬰心神慌亂,卻見四麵八方藤蔓祭起,水潭中靈力飛湧,識海中的少年向她襲來。
緹嬰慌亂後退,驚慌之下,二人對打,她一個翻滾,從他識海中掉了出來。
緹嬰在地上翻一圈,身後氣息淩冽,夜殺再次縱來。
緹嬰一轉頭,就看到夜殺點向自己的手指。
緹嬰捏著滿懷抱的符紙,慌道:“不,不,你不能殺我。你是真的師兄,你會後悔的……”
夜殺彎眸。
他才不會聽她狡辯。
卻是緹嬰再次撲向他,這一次目標是他的手。她取出亂七八糟一堆符紙,向他身上貼去,要化解他的力道。
那護身的符紙讓夜殺悶哼一聲,身子稍微停滯一瞬。他能動的時候,再一次抬手。
緹嬰沒辦法了。
這個少年師兄像個小瘋子,根本不聽她說話,根本不知道眼前狀況不對——他若不是妖獸的話,不應該這樣對她的。
緹嬰撲到他懷裡,與他一同滾到了地上。
夜殺並不在意,繼續掐訣。
緹嬰一低頭,狠狠咬住他虎口,不讓他召出符咒。
她牙口好,咬得不輕,少年的手一下子被咬出了血。
緹嬰聽到夜殺涼涼一聲笑。
她從沒聽過師兄這麼沒有感情的笑聲。
她感覺到少年向她俯下臉。
緹嬰當即抬頭,向他臉上咬來,她嗚咽:“你冷靜一點嘛。”
夜殺:“……”
該冷靜的是誰?
他殺人時一向冷靜——不過就是非常淡定地把這個人殺了罷了。
但是緹嬰一會咬他手,一會咬他臉,夜殺的冷靜,確實在她這份胡來中,炸了開。
他殺人從沒殺得這麼狼狽。
靈力被她抽取,每次捏符她就咬他。她趴在他懷裡,弄不出她的符紙,就兩隻手都撲在他手上,要捆住他,不讓他動。
夜殺名為“冷靜”的那根弦,被緹嬰捏碎了。
他的腮幫被她咬出血。
她有點後怕地眨眼抬頭。
臉上被咬出血的少年對她露齒一笑:“就你會咬人?”
洞外風雪呼嘯再起,洞中少年利齒向下咬去。
他眸中一點情感都沒有,若說有,那也是報複的狠厲。
緹嬰尖叫一聲。
她扭臉躲避。
她竟覺得這個法子好像和他不相上下,她便逮住機會,仰臉,也是咬他。
極度的巧合與幼稚的報複下,少年少女的唇齒咬到了一起。
山洞中好靜,少年少女打出了汗。
溫熱的身體抱在一起,還在互打,而上方,利齒扣緊,舌尖抵壓,還是仰著臉,要咬他,要他冷靜。
夜殺的凶性不枉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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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是一個朦朧的意味不明的吻。
可他們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