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真的現身了,向緹嬰腳下的陣法飛去。
緹嬰清而亮的聲音,蘊著柳輕眉聽不懂的仙家法術之力,召喚著這些鬼魂: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
水藍色的道光,屬於緹嬰的本命靈根。
大夢術需要用的靈力不少,緹嬰天生對這些鬼魂有無限親和力。江雪禾握著她靈脈,感覺到大量靈力流失,儘數飛向緹嬰。
緹嬰倏地雙手相疊,掐一個道印,術法之力更強。
罡風陣陣,凜冽如霜,萬鬼撲向那最中央的緹嬰二人。
緹嬰念道:“斬妖縛邪,度人萬千。斬妖縛邪,殺鬼萬千……如是我聞,凶穢消散,道炁常存!”
交疊雙掌間,磅礴法力散出,緹嬰以術法朝上劈開一道銀河,那些鬼魂便離開緹嬰和江雪禾,朝著銀河漂泊而去……
同時,萬千鬼影口中吟唱的軍歌,浩氣凜凜,回蕩於天地間:
“四海皇風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
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主聖開昌曆,臣忠奉大猷;君看偃革後,便是太平秋!”
柳輕眉震撼地站起,盯著那天上劈開的一道銀河,與那些飛去的鬼影。
記憶將她拉回過往。
數不儘的血腥與刀光劍影在眼前徘徊,她曾看到無數人的死亡,她曾於城樓間飛奔,卻無論如何也追不上命運……
漆黑夜幕,黃泉在上,柳輕眉仰臉看著,眼中浸滿了清水一樣的光華。
她身後陪伴的凡人侍衛們在罡風中快要站不住,見姑娘一目不眨地盯著銀河,連忙開口提醒:“姑娘,緹姑娘說,那是黃泉,肉眼不能多看,會被吸進去……”
柳輕眉勉強讓自己移開目光,去看緹嬰和江雪禾。
藍色水係道法與青色木係道法籠罩著施法的少年兄妹,那二人也低垂著眉眼,不看天上的銀河。儘管如此,處於施法中心的二人,仍被颶風吹得要飄向銀河,全靠她二人施法相抵。
可見黃泉之力,連他們這樣的修士也難以對抗。
鬼魂們飛入銀河,沒有神智的他們,才稍微有了些神智,向下眺望一眼。
生前種種,過眼煙雲,他們禁不住,看一眼柳姑娘。然而、然而……他們已經死去。
柳葉城的穢鬼潮,早已過了十年。
這些生前為軍人的冤魂,最終在被黃泉所渡前,向下拱手作揖,向緹嬰二人道謝。
柳輕眉他們距離遠一些。
柳輕眉努力讓自己不要看,目光卻忍不住追隨那些鬼魂。她目光閃爍,想要從中尋找什麼……
但她並沒有找到。
很快,柳輕眉神色鬆動:當然不可能找到了……
許久許久,柳輕眉目光移開,再次看向臉色已經開始蒼白的緹嬰。
仙家之術,如此厲害。
正如當年巫神宮之力……神女借天之力,術法如刀劍劈下,便形成一道光環,束縛住了數千穢鬼。
那都是凡人仰望一生也得不到的力量。
那是凡人奉出信仰,巫神宮的神女與天官才能得到的強大力量。
柳輕眉不禁想,他們那麼厲害,但凡早到半天、一天……
凡人抵抗不了的穢鬼潮,要犧牲數千數萬人才能抗住的穢鬼,他們卻封印得那麼迅疾、穩妥。
在修士麵前,凡人算什麼呢?
凡人渺小如螻蟻,數十萬人的犧牲,在神力之下,毫無意義。
……他們所有的犧牲,其實都是沒什麼意義的。
--
緹嬰和江雪禾,花了三天時間,才渡完了這裡的亡魂。
柳輕眉一個凡人大小姐,和她的侍衛一起,就安靜陪了他們三日。
緹嬰最後終於再聽不到這裡的鬼聲,便知道他們都消失了,古戰場可以安靜很久了。
她疲憊萬分。
但是一查看自己的識海,又忍不住歡喜。原來大夢術當真這般厲害,她心中念著那些是軍人不算惡鬼,逼自己渡化亡魂,修為竟然隱隱提升了一些……
修為到了她此前之境大圓滿之坎。
她從沒想到自己修為可以進步得這樣快。
這門大夢術,簡直是專門為她所創的一樣。
難道前師父說,大夢術本就在她的神魂中,是真的?難道她夢中,前世的自己與前世師兄一起創大夢術,都是真的?
她不禁回頭,撲入江雪禾懷中:“師兄,我……”
江雪禾被她一撞,竟後退了兩步。
他麵容白淨,瞳眸安靜。卻在一刹那失力,向後跌兩步,並吐了兩口血。
緹嬰吃驚。
她沒反應過來他怎麼了,他就將她擁入懷中。
江雪禾暗道不好。
他周身忽冷忽熱,黥人咒的威力又開始壓不住,痛意讓他全身僵硬。他脖頸、麵上、手背浮現重重黑氣,被勒出了血痕。
他眼前發黑,什麼也看不清,隻隱約聞到緹嬰身上的氣息。
他隻來得及擁住她,低頭安慰她:“彆怕,我、我歇一歇……”
他身子搖晃,緹嬰撐不住他,兩人一同跌倒,江雪禾的臉低垂,唇角蹭過緹嬰的唇。
他感覺到了。
江雪禾虛弱無力:“我不是故意的……”
他昏迷了過去。
緹嬰抱著他,一同摔坐在地上。
柳輕眉帶著侍衛們急匆匆趕來,她提著裙裾,喘息微微:“緹姑娘,江公子怎麼了?”
緹嬰六神無主。
她握緊師兄的手,進入他的靈脈,一探之下,吃驚地發現江雪禾的靈池居然枯了……一定是渡她靈氣渡得太多了。
柳輕眉等人趕到。
他們聽到緹嬰泫然欲泣:“我師兄被我吸乾了……”
眾人惶恐。
吸、吸乾是什麼意思?
柳輕眉一震:“你說什麼?”
緹嬰抬頭看到他們,鎮定下來。
她生怕他們看到江雪禾身上的黑氣,看到江雪禾臉上浮現的血痕……黥人咒可是人人畏懼的可怕存在,絕不能被人看到。
她連忙在柳輕眉俯身過來時,將江雪禾抱緊,讓他臉埋入她懷中。
柳輕眉摸不著頭腦,見緹嬰嬌小柔弱,便示意身邊的侍衛們來幫緹嬰。
緹嬰立刻:“不許碰我師兄!”
柳輕眉一怔,哄她:“我們帶你師兄回去療傷,你與我們一同回去。你不要鬨脾氣,好不好?”
慌亂之下,緹嬰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這番不敢讓人看到師兄的行徑。
半晌,她結結巴巴,靈感突至,道:“師兄是我的!”
柳輕眉蹙眉。
緹嬰說了第一句話,第二句就流利非常了:“你不許和我搶師兄!我師兄一根頭發絲,都不讓你們看!
“我、我、我要開始鬨脾氣了!”
柳輕眉:“……”
原來是小姑娘拈酸吃醋。
--
不過,回到柳家,緹嬰提出要和她昏迷的師兄一間房,好照看師兄,仍有些過了。
柳輕眉為她名節考慮,說話很好聽很講理地拒絕了她:“……你師兄若是醒了,恐怕也不會答應你吧?”
柳輕眉當然也想不到,她雖然拒絕,緹嬰卻可以夜裡翻窗,翻入江雪禾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