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原來師兄前世中,對緹嬰也這樣耐心啊。
不,有一點不對……
被困入噩夢的緹嬰觀察著這個仙人,一點點察覺到了微妙的區彆。
上一次入夢時,緹嬰隻將江雪禾當做哥哥,看到魔女與一個仙人那樣廝混,她驚恐又害臊,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那樣。
她那時並不敢多看仙人。
而今她對江雪禾有了其他心思,她直勾勾地觀察這個師兄的前世,便發現這個仙人師兄,與現實中的師兄,還是有很多區彆的。
他是青年相貌,臉容沒有毀過,聲音沒有毀過,歲月在他身上呈現最完美無瑕的一麵。他隻消站在那裡,冰清玉潔,謫仙人風範十足。
可他其實很冷淡。
遠比……緹嬰現實中的師兄江雪禾冷淡得多。
比如此時此刻,魔女緹嬰轉身離開,若是現實中的江雪禾,便會亦步亦趨地追上,會不斷地哄、不斷地試探她不滿意的地方在哪裡;她若臉色太臭,他也不會主動找罵,而是會在一個個小攤販前駐足,買一些師妹喜歡的零嘴玩具,帶過去逗弄小師妹,讓小師妹重展笑顏。
仙人江雪禾卻不會。
他隻是跟在魔女緹嬰身後。
他什麼也不做,什麼話也不說。
不知魔女如何想,緹嬰看著,已經覺得此仙人沉悶無趣,不如自己的師兄鮮活生動,對自己好。
魔女必然也覺得此人無趣。
然讓緹嬰意外的是,魔女在人流間停了步,回頭看身後的江雪禾。
她傲慢的臉上,浮起一絲促狹笑意。下一刻,一重帶著魔氣的攻擊卷向仙人袍袖,在他發間輕輕一繞。
仙人偏頭間,他的發冠便被一陣風吹跑了。
魔女樂不可支。
緹嬰:“……”
不懂你們。
怎麼還不放我離開?
魔女的捉弄,讓仙人江雪禾的眉眼在起初的怔忡後,柔和了一點。
他道:“彆鬨了,小嬰。”
魔女沉下臉:“是你非要跟著我,你若不開心,離開便是。”
仙人眉目低垂,溫潤清致:“我幾時不開心?”
魔女輕慢地笑一聲,似嘲弄:“是,你哪裡在乎彆人怎麼想,你隻在乎你自己。”
仙人:“我在乎你。”
魔女:“你這種誘哄的語氣,以為我入了魔,就再聽不出嗎?師兄,你根本不通情——我怎麼成了魔,才看得出來呢?”
仙人知道她成魔後,被魔氣所控,脾性經常失控,忽冷忽熱,對他也時遠時近。
他不在意這些,隻溫和道:“大夢術進展已經一半,我們先嘗試著,送天闕山的師門鬼魂入輪回,如何?”
打蛇打七寸。
無論前世今生,他都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裡。
那個魔女低下臉,沒有吭氣。
可緹嬰待在她體內,緹嬰知道她心軟了下來,她還在反省她是不是越來越失控,越來越難掩對仙人的嫉妒、欺淩之心。
怎能不嫉妒呢?
她原本也有大好資質與未來,甚至比他更好。
可他成了仙,她卻墮魔。墮魔的人沒有未來可言,她除了報仇,什麼也不想。
緹嬰體會著魔女的心情,又盯著這個仙人江雪禾。
她因無事可做,便一直盯著仙人。
她捕捉到仙人又一次與師兄的幾分區彆——
在魔女與他吵架時,他睫毛一瞬間低下,及時掩去了他的幾分“困惑” 。
他一貫做著溫和的、順著魔女的模樣,但是,緹嬰心間冰涼,呆住了:他其實根本不懂魔女在吵什麼,氣什麼吧。
他確實如魔女說的那樣,不通人心,不在乎他人,也沒有感情。
所有的溫和,都是做給魔女看的。
……這,怎會如此?
魔女與仙人的一段孽緣,竟建立在仙人無心之上嗎?
……那仙人為什麼還為魔女做那麼多?
為了渡化?
這麼……高風亮節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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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她得多看看。
緹嬰不再著急擺脫噩夢了,她要弄清楚輪回轉世間,師兄是怎麼從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變成今天這樣知情識趣的好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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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與魔女在一起淨化冤魂,送魔女曾經的師門被害之人入了輪回後,仙人與魔女之間,感情好了很多。
這段時間,應該算是一段蜜裡調油的日子吧。
雖然魔女依然經常嘲諷仙人,雖然仙人依舊經常不懂她在氣什麼,卻因為各自有意識的退讓,而看彼此都順眼很多。
讓緹嬰放心的是,魔女一心殺仙門中人,一心報仇,她氣起來時折騰仙人,卻因為仙人的溫靜安然,大部分時候,魔女並不強迫仙人做什麼。
那二人一起行於凡塵人間,一起繼續商討創出“大夢術” 。
緹嬰看著大夢術自己所熟悉的篇章,在二人的切磋商討間,一點點現出輪廓。
魔女得到魔物們的消息,便要去殺仙門中人。
仙人跟在她身邊,會將那些不牽扯因果的、沒有參與天闕山滅門事件的修士送走,而參與天闕山陰謀的修士死在魔女手中,不算魔女的孽果。
魔女起初因此事與他大打出手。
後來她墮魔得厲害,神智經常不清,分不清自己在做什麼,仙人又在耳邊不斷念叨,魔女便默許了他的救人。
魔女有時候看著仙人,心中會生起迷惘之心,會想著待殺光所有仇人,她是否願意跟師兄回去?
天闕山沒有了。
但是還有千山。
她是否願意讓仙人約束自己的魔性,困住自己的魔性,被他關進千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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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然有些鬆動,對師兄的昔日情愫,有些被找回來。
她亦會趴伏在他肩頭, 看他靜默修行, 就如同他還在千山,她還在天闕山中一樣。
但是發生了一件事。
魔女在追殺玉京門弟子時,聽到了一些消息,又從一些高等魔中,證實了那個消息的可能性。
她將仙人哄騙走,自己去大開殺戒,將一路逃出來的仙門弟子屠殺乾淨。
仙人趕到時,白色裙衫、緋紅發帶的魔女坐在屍山血海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仙人麵容沉靜。
他微有失望,語氣卻還是平靜的:“緹嬰,你又開殺戒了。我渡你多少次,你都屢教不改,是麼?”
魔女緹嬰大笑。
她笑意深深,浮在眼中。那笑意,又幾點淚光。
她偏頭看仙人,輕描淡寫地彎唇,好像說閒話一樣:“師兄,我最近聽到了一個消息,不知道你可否幫我證實一下。
“師兄,你是天道化身嗎?”
仙人微微抬起眉眼。
他靜立於罡風間,一言不發,已然說明一切。
屍山上的緹嬰站了起來。
發帶飛揚間,垂至衣擺處,素裙擦過一地血紅,她手中劍氣,直指他:
“你是天道化身嗎?
“你在千山修行,心無波瀾,卻被我攪了清靜?
“我說你以前如同死人一般,我怎樣對你你都不在乎,你現在怎就突然在乎了?
“天闕山的滅門你知道,我的入魔你也知道,玉京門所作所為你依然知道。我說這世間,我的師父師兄師伯們修行已經十分有天賦,成仙卻依然要花數百年數千年時光,你卻幾十年就成仙……
“是因為你本就是仙,對不對?”
仙人半晌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不會害你。”
緹嬰笑問:“那你來到我身邊,目的何在?
“我是你的凡心一點嗎,師兄?
“你高高在上俯瞰凡塵千年萬年之久,仙門滅門魔氣縱橫,皆是你默許,皆是你認為的‘有序’。那你找我做什麼呢,師兄?
“我永不會順從你,被你渡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