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除了他和小嬰,沒有人知道黎步的存在。
夢境被破開後,江雪禾沒有感應到黎步的氣息。安頓好緹嬰後,他當即馬不停蹄去尋人。
黎步卻似早有提防。
江雪禾跟著那丁點氣息尋到最後,發現人去樓空,黎步早已不見了蹤跡。
江雪禾不禁好笑:黎步的任務,莫非已經完成了?怕他追蹤,才早早逃跑?
黎步從夢貘珠的夢境中,一定知道了什麼。
黎步就這麼怕他追蹤?
他雖然確實……好吧,黎步對他很了解。他如今隻能希望黎步有些分寸,見好就收,不要惹上麻煩事。
江雪禾為此,專門畫了一道傳音符給黎步。
不過黎步幼稚得,根本不看他的符,那已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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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追到黎步,江雪禾返回柳家自己房舍,開始處理自己身上的問題。
柳輕眉身死後,他黥人咒中與柳葉城有關的那部分開始鬆動,困住他的咒術開始在識海中時隱時現。
江雪禾一直在解咒,對此已有經驗——他又能解開一部分咒術了。
江雪禾立即入定,進入識海查看,與黥人咒相鬥,一點點壓倒它。
這一番入定,待江雪禾終於處理好,已經到了次日晌午。
咒術果真解開了一部分,他的聲音恢複,脖頸上的傷痕徹底消失,麵容神色也好幾分。
江雪禾盤腿坐於榻上,手指挑著從體內滲出的一縷黑氣,眼尾輕輕勾起。
如他這樣常年冷靜之人,此時都因咒術的再一次鬆動,而露出誌德圓滿的得意神色。
照此下去,終有一日,他能解開所有。
終有一日,他能以自己真正的模樣,出現在緹嬰麵前。
……她不就喜歡長得好看的嗎?
想到緹嬰,江雪禾心間不禁浮起一絲歡喜。
柳家事解決,他與小嬰……
他歡喜之氣剛浮起,便察覺到指尖黑氣彌漫,神識驟痛,黥人咒頹然之下,都不忘趁他情緒起伏之時,來偷窺覬覦他的神魂……
江雪禾向後靠著床柱,忍著這股神魂被吞噬的痛意,與黥人咒相抗。
痛意帶給他一些刺激。
刺激提醒他,這是緹嬰帶給他的與眾不同的感覺。他連喜歡她都要與黥人咒對抗,可他就喜歡這種感覺——
這提醒著他,他還活著,不是行屍走肉,不是沒有人在乎。
江雪禾逗弄了身體中的黥人咒一會兒,那黥人咒剛被解開一部分,力量虛弱,很快被他折騰得奄奄一息,江雪禾神魂上的痛意散去。
這種以自虐為愛好的人,連黥人咒都畏懼三分。
江雪禾指尖黑氣消失,他捏了捏手指,感覺到指間空虛,摸一摸自己袖中,才想起來自己將發帶還給了緹嬰,他身上此時沒有她的物件了。
江雪禾垂下眼。
他思量一一,淨身後拿起帷帽起身,出門去找緹嬰——
第一,他剛恢複了聲音與一些容貌,他想第一時間讓緹嬰知道。她會喜歡他待她的這份心的;
第一,她從夢境開始就心情不好,不知受了什麼影響。他猜測與她的大夢術有關,便打算去試探試探,哄一哄她,讓她展顏;
第三,他得想法子,從她那裡,拿一樣物件。這是屬於他自己的齷、齪心思,睹物思人之意,不好嚇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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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戴帷帽的江雪禾在柳家行走,翩然修長之姿,讓道人們駐足打招呼。
隔著帷帽,江雪禾聽他們說,巫神宮想拿到夢貘珠,南姑娘想請江公子代為轉達,看能否與緹嬰談些條件。
江雪禾不開口,隻頷首。
眾人雖不解,但向來尊敬這種法力厲害人物,便讓了路。
中途遇到白鹿野,江雪禾用傳音入密,詢問緹嬰與白鹿野分開的時間,是否有什麼異常。
白鹿野回答了幾句。
白鹿野以為江雪禾不開口,是怕有心人探知,畢竟這裡還住著一個杭古秋。
白鹿野便也收了自己吊兒郎當的模樣,認真回答師兄問題。
說完後,白鹿野瞥江雪禾:“你怎麼又戴上帷帽了?毀容了?”
江雪禾搖頭。
白鹿野目色閃爍,卻因自己心虛,而乾咳兩聲,不計較師兄的奇怪,而是和師兄說:“那個……昨天後半夜,有天雷劈我,好像劈到小嬰院子裡的樹了。我聽她半夜起床罵了半天……我沒敢過去認。”
江雪禾瞥他,心想:白鹿野住在小嬰院子的隔壁?
這麼近?
不會是這個師弟怕他夜裡找緹嬰吧?
但他和緹嬰早就……
江雪禾心中有些挑釁,卻到底沒說什麼。他頷首,繼續傳音入密:“她身上被牽連的衰劫隻有一點,我再帶她湊一些喜事,大約就夠了。你不必多心自責。”
白鹿野感動師兄的體貼。
江雪禾體貼到底:“不一起去嗎?”
白鹿野趕緊讓路,摸鼻子:“你去找她時,呃,把她哄好了,我再去吧。她發起脾氣來,我可應付不來……”
白鹿野看江雪禾一眼,微唏噓:也就隻有江雪禾這種性子,才願意陪小師妹鬨騰。
江雪禾待小嬰,確實是很好的。
隻是……
白鹿野目有掙紮,心想可惜江雪禾身為斷生道的餘孽,他確實不該跟小嬰在一起。他是為了那一人好。
隻是白鹿野幾多阻止,時至今日,他已經不知道他的阻止有沒有用,是否是徒勞掙紮……
算了,還是先去找南鳶吧。
看看南鳶願意為了拿到夢貘珠,付出什麼。還有,南鳶怎麼總和杭古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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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進了院子,站在門外,輕聲開口:“小嬰,起床了嗎?”
屋中沒人應。
他繼續:“快中午了,你起床洗漱,我帶你出門找些吃的。城中如今沒有人煙,乾淨的食物不好找,我們得早早出門。”
裡麵依然沒人應。
江雪禾耐心:“是覺得梳發穿衣麻煩嗎?你若是不嫌棄,師兄幫你……你可以閉著眼睛再眯一會兒,我不打擾你。”
他兀自說了半天,屋中隻沒動靜。
江雪禾起了疑心。
他道聲“得罪”,手按在門上的禁製上。手貼上去,他便驚怒,發現這道禁製不是自己昨夜下的那個。
他一掌拍下,直接用強力破了這道十分鬆的禁製,推開門進屋,一徑去內室。
內室床榻上是緹嬰習慣的作風——衣裳亂扔,被褥皺成一團,吃了半個的百合糕丟在枕邊,一些渣滓零零散散。
這裡到處都是小女兒香甜暖融的氣息,但緹嬰確實不在。
他心頭淩亂,起初以為她遭人所搶,腳踏出門的時候,他手在那道被破開的禁製上一拂,從上麵捕捉到了緹嬰的氣息,才稍微冷靜下來。
禁製畫的歪歪扭扭很不認真,筆法時粗時細,中間還斷筆幾次。
這種水平畫出來的禁製符幾乎沒什麼效果,緹嬰身為符修,不可能不知道。她還敢大剌剌地把這種禁製貼在門上,幾乎就是光明正大地挑釁江雪禾:
就是我糊弄你的。
我就是要偷偷溜出去玩……不告訴你,你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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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繃起腮幫,身子晃了一晃,當下裡被她氣到了。
他能怎樣?
他當然是——
這一次,得有些脾氣了。
打手掌看來是沒用了,打哪裡才能讓她有些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