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靈池出現,阿難逃無可逃。
阿難被打散的魂魄聚到一起,它恢複意識,顫顫巍巍抬頭,看到緹嬰陰沉的臉色,江雪禾平靜的麵容。
阿難想求饒,但是它意識才一動,便有一股劇烈的刺痛襲來,讓它跌倒在地,差點再次消散。它定睛看去,模糊的魂火四周,樹上貼滿了符紙,地上隱隱有流動的光——那是陣法的光。
緹嬰手指勾著一抹散魂,睥睨它。
雨停了。
一縷陽光穿透枝葉縫隙,落在緹嬰的發頂,微微斑白。
她聲音仍是阿難記憶中的那樣嬌嬌的聲音,說話卻比當年的小巫女惡毒了很多:“是我當初年紀小,不懂事。光知道把你們殺掉,把你們魂魄困在這裡,不得往生,卻忘了你們會變成地縛靈,會卷土重來。
“我不會再犯那種小錯了。我用‘噬魂五毒咒’把你好不容易合在一起的魂魄重新打散,再用了五行攻克的陣法,讓你們魂魄無法相融,無法再形成地縛靈。日日受太陽曝曬,日日意識一動就要受剜骨削肉一樣的痛苦……總有一日,你們會徹底消散。”
地縛靈大震。
地縛靈不再掩飾,阿難的臉一點點陰沉。它臉上,浮現出過往無數張熟悉的麵容神色;它喉嚨滾動,發出的也是那些怨念齊聚的陰慘聲音:
“小巫女,你殺害無辜之人,害死月枯村一百條人命,你不得好死。
“就算我們無力殺掉你,天道好輪回,也不會饒過你。因果之下,你自食惡果,你必然成不了仙!”
緹嬰揚下巴。
她無所謂:“你們這種連輪回都沒有了的怪物,關心我的因果做什麼?好像你們能看到我的報應一樣。”
她衝他們露出燦爛笑容:“我當然會成仙,我還會過得很好。你們不知道吧?天道就是站我的,我就是天道寵兒,天選之子。”
她拉著身後的江雪禾炫耀。
地縛靈並不知道她在炫耀什麼,冷嗤不住。
不過輪到為人魚肉的地步,阿難的詛咒不過是宣泄情緒。
地縛靈詛咒連連:“你真以為你當初那麼小的年紀,能殺掉鬼姑?嗬嗬,鬼姑等著報複你呢。她對你那麼好,你卻背叛她……”
緹嬰臉色有點兒白。
可她從來不服輸。
沒有見到故人時,她痛恨畏懼;痛恨戰勝了畏懼。
緹嬰反唇相譏:“鬼姑要是真活著,也會先報複你們吧?她那麼喜歡我,你們卻要拿我祭祀,殺掉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咯。對了,你們怎麼死?你們早就死了。你們根本見不到鬼姑了——等她老人家重新現世時,你們早就被我的陣法化成灰了。
“彆人走過,都看不到!”
地縛靈臉色青白。
它是一大片魂魄聚成,日光在上暴曬,它隱隱感覺到神魂上的痛意。小巫女心狠手辣,必然不會讓它好過,它乾脆閉嘴,全力應對符咒和日頭暴曬。
但緹嬰根本沒結束。
她張開手,結了一個印。她結印又快又淩厲,讓地縛靈驚愕——不是說她靈根有損,她如今修為怎麼這麼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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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縛靈惶恐不安間,忽而發出一聲淒慘的叫聲。那道印放大,籠罩住它,鑽入它魂魄中,化成一團繩索,往裡收緊。
下一刻,萬般繁複雜亂的念頭如流水般,順著那繩索的虛線,流向緹嬰手邊。
地縛靈五官流血,青紫猙獰。它戰栗哆嗦間,咬牙切齒:“……搜魂術!”
……被用搜魂術後,神魂受傷慘重,很容易變成癡傻兒。
它本就是無數人的意識聚起的,這搜魂術一下,意識登時被打散,毫無抗拒之力,湧向緹嬰。
地縛靈慘叫連連:“……你會受報應!你身為正統修士,竟學搜魂……”
緹嬰不搭理手下敗將。
她閉目,接受自己搜到的這段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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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十歲時,被月枯村人種下十方俱滅黥人咒。
她本應死在陣中,前師父林青陽出現,救了她。
林青陽法力低微,人又膽小。他能從凡人手中救她,卻不敢傷那些村民。
林青陽其實沒有能力解除緹嬰身上的黥人咒。
他帶緹嬰回到千山,大約想了很多法子,卻眼睜睜看著女孩兒枯萎,身上漸漸浮現死氣。
事後,林青陽告訴緹嬰:“大約是上天佑你吧……我本以為我救不活你,隻能給你收屍,但是有一日清晨,你身上的黥人咒忽然解了。毫無征兆,但你確實挺過來了。”
林青陽抱著她,捏捏懷裡那個滿臉不高興的小女孩兒的臉,蒼老的聲音悠長如煙:“上天鐘愛你……上天一定會保佑咱們的小嬰,這一世活得長長久久,健康平安。”
林青陽當日意有所指,十歲的緹嬰隻以為自己是天道寵兒。
她陰鬱、暴躁、凶狠,想要摧毀一切。
她聽說月枯村的人沒有死,便避開師父出了山,回去月枯村。生平第一次,緹嬰用大夢術施法,將那些鬼魂困在此地,永世不得超生。
林青陽為她的報複心而震怒。
緹嬰卻死不悔改。
童聲稚嫩又尖銳:“誰也不能傷害我。我不原諒任何傷害我的人。隻要我活著,我就要報複。”
林青陽氣得哆嗦:“你、你……”
林青陽心憂她的桀驁冷酷,不撞南牆不回頭。
他禁止緹嬰再下山,並試圖用懷慈的養育方式,平息緹嬰身上的戾氣。
結果如何,不必多說。
緹嬰隻知道,在黥人咒上身、又莫名其妙離她而去後,在她被師父禁止下山後,她再沒有回到月枯村了。
十四歲時她第一次行走人間,選擇的是繞過月枯村,絕不靠近。
此時此刻,緹嬰從地縛靈的記憶中看到,在雙方平安無事的那些年,死魂們在月枯村慢慢形成了地縛靈。形成的地縛靈意識渾噩,懼怕
人類,並不敢露麵。
地縛靈想成為真正厲害的惡鬼?[(,需要幾十年、幾百年的時間。
此時顯然不是它報複緹嬰的最好時機。
但是十幾天前,有一位通體籠罩於黑袍下的道人,來到了方壺山,尋找到了月枯村。
道人乾啞的聲音告訴地縛靈:“緹嬰快要來這裡了。她實力越來越強,你們若想報複,這是你們最後的機會。”
藏頭藏尾的道人離開後,地縛靈果然見到了緹嬰。
地縛靈展開了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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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睫毛輕輕一顫。
那渾身罩著厚氅衣、麵容躲在黑袍後的道人……怎如此眼熟?
是了。
在夢貘珠織就的柳葉城那個十年一夢中,穢鬼潮來襲時,有一位道人去到軍營,告訴韋不應施展人祭的手法,將十萬生人變成鬼怪。若非緹嬰解救,如今那些鬼魂依然被困於古戰場。
緹嬰若有所思。
藏頭藏尾、看不清臉的道人,出現在不同的故事中,會是同一個人嗎?
若是同一個人,他的目的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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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禾聲音將緹嬰喚回現實:“小嬰,好了嗎?”
緹嬰抬頭。
她看著戴著風帽的安靜師兄。
她眸子輕輕閃了一閃。
緹嬰偏臉問:“我看好了,你想看嗎?”
江雪禾搖頭。
他輕聲細語:“你看就夠了。若有想告訴我的,告訴我便是。”
緹嬰問:“那萬一我沒有想告訴你的呢?”
她眼神叛逆、反骨、警惕、審度。
江雪禾仍是溫和:“不告訴也無妨。”
他指指淬靈池:“淬煉靈力,更加重要。”
隔著風帽,江雪禾看到緹嬰眼眸閃爍,臉上表情也陰晴不定。
她眼睛盯著他的風帽看了半天,卻到底沒說什麼,隻是慢悠悠地“嗯”一聲,轉身朝身後的淬靈池走去。
江雪禾又叫住她。
少女回頭。
江雪禾溫聲:“可以把夢貘珠給師兄用一下嗎?你去享用淬靈池,我幫你護法。我想先通過夢貘珠,找一下青木君的蹤跡。”
緹嬰“哦”一聲。
她滿不在乎,隨手一揮,將懷中的夢貘珠拋給了江雪禾。
他安然收好。
緹嬰見他那副模樣,心中不屑地哼了哼:裝什麼裝。
裝得這般人模人樣,可她記憶回來後,清楚記得一切——
她記得江雪禾是如何將她困於懷中,如何掐著她的下巴說“我才是你的家人”;
她記得他那一瞬悠然氣度後掩藏的殺戮心、暴戾魂,她也記得他扣著她的手,在她耳邊誘惑,逼迫她與他一道驅咒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