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九個字在半空中一一浮現。
每個字出現,便是一重道法攻擊。
九個字一同出現,便是天崩地裂,日月遮掩,天地如我,我臨於天。
緹嬰靈力快速流失。
這是她所學的除了大夢術外,最簡單又最強大的法訣。
她自入門,沈師父閉關,沈長老有自己的徒弟,很多時候,她的功法由彆人口述,後來是由江雪禾拆解給她聽的。
她記得很多夜晚,江雪禾將她擁於懷中,耐心地為她講解沈師父留下的功法。
江雪禾說:“越是簡單的法訣,越是人儘皆知的法訣,想發出威猛之力,便越難。但你若是能練好人儘皆知的,那些稀罕的道法,便也沒什麼難的了。”
“轟——”
九字真言一同轟於山陣上。
天地搖晃。
緹嬰額心道光大亮,銀藍色散開,她大喝:“破——”
半山高的白虎青龍一同作用。
山門轟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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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量的靈力消耗,讓緹嬰臉色慘白,搖搖欲晃。
她感覺到自己的靈根劇痛無比。
但這隻是開始。
緹嬰茫茫地想:此時我的痛,大約比不上師兄的千分之一。
緹嬰邁步,踏入玉京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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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從山門處開始大戰,她運用最簡單的九字真言,這些昔日的認識或不認識的弟子們,竟然攔不住她。
緹嬰自己一直覺得自己修煉進步很多。
可她身邊不是黎步就是江雪禾,在那些天才的掩護下,她竟不知自己真的可以打敗尋常弟子。
她好像看到了救出師兄的希望。
隻要她在這邊鬨事,打得玉京門一片亂
,打斷那個厲害陣法,到時候一師兄與畢方借來了不枯海的水,不枯海澆灌而下,師兄就有救了……
所以,她可以忍受靈根與神魂上因為靈力大量消耗帶來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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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一路直闖。
多少人來阻攔她。
黃昏後,紅霞墜入天際,夜幕漸漸到來,重重火光指引,緹嬰一路打向燈火最亮處。
她踏入又一道山門,放眼可見,密密麻麻的人頭攢動。
眾修士趺坐,齊齊運法念咒。
龐大的法術自他們掌中拖出,向上飛旋,如銀河一般流瀉,飛向沉英台的方向……
緹嬰闖入,這些修士們微慌。
緹嬰看到他們還在運法,當即大怒,掐訣揮下,術法落在人群中。
他們慌然起身,回頭又對她怒:“妖女,竟敢打斷封仙要務,留不得你了!”
緹嬰眉目間儘是冰雪霜色。
她頭痛欲裂,眼前陣陣發黑。
她知道自己堅持不了多久,但她勉力堅持。
實在太痛了……
她忍著不掉眼淚。
然而,她的眼睛、口鼻,隨著靈力消耗,紛紛出血。
眾人撲殺而來。
知道內情的玉京門弟子指點那些不知情的外來客:“她是我們玉京門的棄徒,不用怕她。誰不知道她是靠江雪禾,走的後門進來的。她其實沒什麼本事。”
有人不屑:“昔日要不是那些長老以為江雪禾是青木君轉世,怎會讓她進門?”
有人嘲諷:“倒是兄妹情深啊。”
有人解說:“這個師妹天賦是我們內門最低的,本事也是最差的,全靠她有個好哥哥偏袒她。她的靈根是最下等的,她平時跟人鬥法,時間根本長不了,時間一長,她就受不了,就要哭。”
他們幸災樂禍:“可惜江雪禾不在,她再哭也沒人幫她。”
緹嬰冷顏。
他們都知道她的缺點,她亦知道。
他們以為她堅持不了,她好像確實堅持不了鬥法多久。但她會堅持到實在撐不住了再結束……
緹嬰眼前發黑,口鼻滲血,發絲淩亂,道法失了節奏。
她安慰自己不要怕。
她還有最厲害的大夢術。大夢術耗法,要比尋常道法低得多。
隻要這裡的人死得夠多,她施展大夢術,才能發揮出最厲害的作用……
再堅持一下,堅持一下。
忽而,緹嬰打鬥間,發覺不對勁。
對麵招術太熟,她習慣認出。
她聚起目力,張目望去。
運法與她相鬥的人,顏色姣好,不是花時嗎?旁邊輔助花時的那個少年郎,法術磕磕絆絆,不是陳子春嗎?
兩行血淚從緹嬰眼中流出。
昔日情誼背刺感覺,實在不好受。
她揚聲沙啞:“你們也要攔我?!”
花時一掌揮來。
花
時貼身貼耳,壓低聲音:“這不是你能乾涉的事,你快走。”
緹嬰:“這麼多人要殺江雪禾,你們也要殺嗎?!”
她的道光劈向花時,花時退避間,聽到緹嬰啞聲問:“我以前經常幫你試劍,你不顧昔日情誼嗎?”
她又質問陳子春:“師兄昔日教導你,帶你入門,帶你拜師,帶你融入玉京門……他對你恩重如山,你也要殺他?!”
陳子春臉色青青白白。
他手中法術沉重得施展不出,旁邊人又道:“彆聽她瞎說!”
有人譏笑:“花大小姐是花長老的愛女,用得你幫她試劍?”
花時神色難堪。
她瞪多話人,又著急緹嬰找死。
她替陳子春說話,替自己說話:“仙路大開是大事,誰不想開?”
她又生氣:“你根本不是這裡人的對手,我早說過……你為什麼要來?”
“難道我不該來麼?”緹嬰厲聲問。
寒夜中,花時與陳子春看著緹嬰,齊齊怔住。
昔日那嬌俏可人的小女孩兒,在今夜,總是飛揚的如蝴蝶一般的發帶蕩開,淩亂發絲貼頰,染著臉頰上的血。
血從緹嬰的眼睛中流出。
血從緹嬰的耳中流出。
她到了強弩之末,她卻仍不認輸。
她平時總是靠眼淚博人同情,到了此時,她竟然不掉一滴眼淚。
緹嬰被眾人的術法打得倒跌出去,摔於地上。她跪坐而起,手指顫顫撐著地。
緹嬰質問他們:“你們要殺我師兄,滅我至愛,成我心魔,難道我不該來嗎?
“難道因為我力量微弱,命如草芥,我所求便要被你們搪塞,被你們不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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緹嬰手貼於地麵上。
眾人起先沒有反應過來,整整三息後,他們忽然感覺到隱隱寒氣,看到方才被殺死的屍體們一個個從地上起身,睜開了眼。
萬千鬼怪身影如濃鬱大霧,遮天蔽日,在緹嬰身後現行。
眾人大叫:“這是什麼邪術?”
緹嬰眉心亮光:“大夢我聞,聽我詔令,神鬼皆應,起——”
千萬鬼魂、屍體,踩在一地蜿蜒長河中,與緹嬰一道,再次殺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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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夢術展開之時,此地生亂。
沉英台處的封仙台核心,卻一時半刻感知不到。
而閉目斂神的江雪禾,忽然聽到神魂中響起一道很弱的聲音。
那聲音喚他:“師兄、師兄……”
江雪禾怔忡醒神。
他聽“師兄”聽了三聲,才壓抑著心間顫動,困惑般、流連般的,應了一聲。
緹嬰問他:“你願意和我走嗎?”
江雪禾怔一怔。
他問:“何意?”
緹嬰:“我始終不相信你會被困住,我覺得你一定有能力應對。如果我從外麵破陣,你從裡
麵破陣,你我齊手,一同出去,如何?”
江雪禾不吭氣。
他靜靜地坐在黑夜中。
當緹嬰的聲音在他神魂中響起時,他的骨血正再一次地嘩啦散開,化為一地碎片,又再一次地重聚。
江雪禾不出聲,聽著緹嬰稚嫩的聲音:“你昔日問我的話,我答應了。
“我答應你,我願意和你亡命天涯,我們一起躲那些追殺。
“還有,我們出去後,我們就在一起吧。”
江雪禾的聲音很低。
他的聲音在緹嬰的神魂中響起,也喑啞黯然無比:“在一起?”
緹嬰這邊打鬥。
她狼狽非常,眼睛看著人影重重。
她道:“我們在一起吧,結道侶吧,叩天地吧,亡命天涯吧。”
而緹嬰隻感覺到四麵八方的風聲。
很久後,她聽到江雪禾很低、很冷靜的聲音:“我現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緹嬰愣住。
現實中一重攻擊襲來,將她打得後退。
她跌在地,一口血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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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英台上,江雪禾忽而睜眼。
他知道緹嬰在哪裡了。
他倏而起身。
周圍人一片嘩然。
他們都想不到,他們困了仙人這麼久,仙人還有力量站起來。
這具搖搖晃晃的骨架站起來,寬鬆衣袍如風,在寒夜中振蕩。
江雪禾眉心,閃現青色光。
接著,花長老吃驚而恐懼地看到,江雪禾這具骨架,驀地張手,扣住了半空中肉眼看不見的絲線。
絲線在他手中現身,一重重被江雪禾染上血色。
江雪禾的血順著絲線遊走,密密成網,然後這些血,蜿蜒間,帶著絲線,一同改了道……
花長老驚怒,啞聲高道:“他在改陣!攔住他,他在改陣!”
夜色照在森森白骨上。
白骨流血,血光滲天。
江雪禾發聲變得艱難,喑啞,他此時的聲音,隻有他自己能聽得到。雖然發聲困難,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青龍出海,天地尋蹤,乾光洶湧,霸邪亡命。青龍赤血,乾坤逆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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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打鬥間的山道上,緹嬰驀地抬頭,山間拂麵而來的腥風籠住她,如同溫柔的擁抱安撫。
她識海中的一重迷霧散了。
一條看不見的線,從沉英台上牽出,牽向她的靈根。
她那斷裂的靈根,在這重威力下,一點點,自靈池下,重新長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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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江雪禾肯被押回玉京門的真正原因。
靈根被拔再生,需要何其強大的力量。
思來想去,正好玉京門有資源,堆得出這種大陣。
江雪禾的靈根,早在方壺山時,就挖給了緹嬰。
靈根可以挖出來,靈根想種回原處,便需要江雪禾佐以斷生道的秘法。
於是江雪禾偷天換日。
他改了封仙陣,為青龍赤血陣。以他肉血為咒,以他仙骨做底,將欠了緹嬰的,還給緹嬰。
從此海天寂明,天地遼闊,卻再無他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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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中帶著血腥味。
緹嬰感受著體內靈根的再生。
她抬起頭,遙遙地隔著雲天,看向沉英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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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一起吧。”
“我現在不能和你在一起。”
原來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