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野覺得南鳶變得有些奇怪。
這種奇怪,是自從她接受夢貘珠、得到巫神宮完整傳承開始的。
許是完整的傳承,全知的能力,會改變一個人。
她更加地冷清,更加地寡言,更加地獨來獨往。
白鹿野心知她接受夢貘珠入身體,必然會非常痛苦,他因此而去尋她,想在她痛苦時陪伴她左右。然而守門的侍女侍從總是回答,大神女不見任何人。
南鳶誰也不見,連他也不見嗎?
同行的畢方嘲笑白鹿野:“你是誰,人家為什麼非要見你?你們不過是為了救人,而暫時結親。南姑娘可是大神女,她如今對過去、未來無一不知、無一不曉,這樣的大神女,會將你放在眼中嗎?”
白鹿野無言以對。
他心存愧疚,又不知如何與南鳶相處,便隻能順著她的意。
而今婚宴上,南鳶傳音入密,對他提出一個要求。
魂殿賓客如雲,滿堂人聲鼎沸,南鳶這一句傳音入密,卻如冰雪附體,讓白鹿野遍體生寒,感覺不到絲毫婚宴的喜慶氛圍。
他所有的難言的徘徊的不知何解的情愫,都在她這句話中被凝結住。
他許久沒說話,最後,還是側過臉,輕輕應了一聲。
站在他左右的畢方,聽到白鹿野那一聲中的哽咽。畢方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向這對新婚夫妻看去——
新娘清美,夫婿風流。
嗯,必然是他聽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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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鳶召所有巫神宮弟子,隨她與新婚夫君一同進入穢鬼林。
眾人雖不解,卻也無異。按他們想來,天下穢鬼潮突然齊齊爆發,大神女可能覺得這與穢鬼林有關,大約是帶他們一同進來加持封印。
畢竟,平時除了大神女這樣得到完整的巫神宮傳承的人,尋常人已經進不得穢鬼林了。
在幾十年前,無支穢在沈玉舒的婚宴上生事、沈玉舒又在穢鬼林中斬殺一頭無支穢,巫神宮就封印了穢鬼林,連巫神宮弟子都不得進入。
南鳶帶他們一同進入。
進來時,眾人便感覺到龐大的縹緲的濃鬱的穢息。穢息在此凝聚,因數量過多,整個天幕被陰雲籠蔽,與林外的豔陽天高照判若兩地。
南鳶與白鹿野穿著嫁衣、婚服。
法眼可見,穢鬼林正中心,穢息最為濃烈。
南鳶將一道收回忘生鏡的法術打入白鹿野眉心,又對白鹿野指出方向:“那處就是忘生鏡所在,你帶幾人,一同將它收回。我巫神宮靈寶,不可受穢息常日侵染。”
眾人皆無異議。
白鹿野帶著畢方、還有南鳶指定的一些天官神女離開,南鳶又對跟著自己的眾人各自安排了任務。
十人一隊,各自去檢查穢鬼林各處的封印是否還牢靠。若是有異,十人成陣,正好加持。
最終,南鳶隻留下自己獨自一人。
南
鳶獨自去檢查剩下的幾處最強力的封印。
留給她的封印,是穢鬼林四角陣腳。
她到達一處,開始檢查封印。
當她站在陣腳位置,她眼睛忽而流過一重渾濁的光,睫毛輕輕一顫。她再抬起眼時,麵色如常,隻神色更為冷清。
她的天眼與眾不同,當她打開法眼時,她可以看到此處陣腳的封印,已經被一重詭譎的氣息包裹,快要被消融掉。
她置身其中,那氣息向她撲來,將她卷於其中。她閉上眼,靜靜感受那氣息入體的感覺。慢慢地,她將法力凝於指尖,便看到詭譎的黑色的氣霧,在自己指尖浮動。
這不是穢息。
若是千年前,這應當被稱為“魔氣”。
穢鬼林通過長達千年的演變,不斷地收縛穢鬼,讓穢鬼中誕生無支穢,又讓無支穢在此廝殺……不斷地廝殺,不斷地演變,漫長的時光,終於讓穢鬼林中誕生了“魔”。
“魔”尚弱小,隻能依附於人逃離此地。它還沒有長大,沒有獲得更強大的力量,但是它即將獲得……
南鳶唇角,浮起一絲詭異的笑。
她並沒有加持這封印,她直接毀掉了這裡的封印,看著魔氣如騰龍盤旋,快速席卷此地。南鳶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依樣畫葫蘆,她又前往其他的封印之處,解開封印,放魔氣出來肆虐。
她眉心,流光點點,時明時滅。
她最終站在最後一處關鍵陣腳,要解開此處封印。四角封印都解開,這座穢鬼林再也困不住魔氣,這裡的人,沒有一人能夠抵抗魔氣的侵入……
她運法之時,身後縱來三根絲線。
她當即旋身去躲。
她尚在施法,隻能躲避,沒法還擊。那三根絲線卻如長了眼睛,以玄妙的力量,讓她的心神空茫一瞬。她的天命術足夠強大,很快從這種恍惚中醒神,便立即明白自己被克製了。
她立時停下施法,去對付那襲擊。但是時機已然錯過。
不過是眨眼之息,三根絲線躲過一切天命術的窺視,紮入她心口,穩穩地攝住她。
直擊命脈,一擊得手!
南鳶唇角瞬間滲血,眼睫顫動,眼睛空洞,兩重不同的流光在掙紮……
浸入她心口的三根絲線收緊,她被絞得全身顫抖。一重法術清光順著絲線遊走,她抬手便扣住那絲線,想要將其從體內拔出……
雙方對峙!
漸漸的,南鳶唇角血濺在絲線上。
“滴答。”
如同訊號。
血紅濺濕絲線,南鳶的眼睛開始變得清明……
此時,她聽到男子低涼冷漠的聲音:“大天官,還不從阿鳶身上離開?!”
南鳶睜開眼睛,模糊視野中,她目光順著血紅絲線,看到林中步出的身著婚服的少年公子。他手中扣著傀儡線,一點點將一團光明無比的東西從她體內攝出。
身後跟隨的幾位天官神女看呆了,
但是這幾個被選中的天官神女,皆與南鳶關係不錯。此時看到如此異變,當即明白南鳶被寄生了。
他們隻是震驚:“大天官?!”
渾濁的夢貘珠,順著傀儡絲從南鳶身體中一點點流出。當夢貘珠徹底離開南鳶身體時,南鳶渾身戰栗,她再撐不住,半膝跪地,吐血不住。
但她抬起眼,與白鹿野複雜的眼神對上。
在一眾人中,他豐神俊朗,秀美絕倫,實力又是一等一的強。
當她發現自己被大天官南鴻寄生後,她第一想到的,就是可以克製天命術的傀儡術。
而正好,她的新婚夫君,是天下最厲害的傀儡師。
……他從不心軟,從不猶豫。為了大局,為了救師妹,他一定會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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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風雲色變,穢鬼林中,穢息夾雜著魔氣遊走。魔氣的封印沒有被完全放出,躁動不已,整片天地便如同褪色般,一點點變冷、變沉。
眾人都注意到與穢息不同的那種力量——“這是什麼?!”
為何巫神宮的天官神女,都不能將其壓下?
白鹿野抿著唇。
跟著他的畢方已經看呆,眼睜睜看著白鹿野剖開南鳶的身體、心臟,從中硬生生將那與南鳶已經融為一體的夢貘珠取出。他看白鹿野麵色慘白,操縱傀儡絲的手指卻絲毫不抖,可見此人心硬心狠。
畢方不禁凜然,心想幸好自己選擇與白鹿野站在同陣營,不然,自己若強行要白鹿野臣服妖族大公子,還不知道會造成什麼血流成河的局麵……
白鹿野,可是連他的新婚娘子,說殺就殺的。
傀儡線被勒出暗紅色,夢貘珠光華閃爍,在傀儡師的重重法術加持下,藏頭藏尾的大天官南鴻再也藏不住。
一聲嘶啞的吼聲後,眾人看到夢貘珠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披頭散發,形容狼狽,正是消失許久的南鴻。
南鴻此時形象與昔日不同,他本有些胖,卻靠著一張俊臉,而有很多風采。但此時,陰黑的充滿戾氣的氣息在他臉上遊走,時時侵蝕他的神智、眼睛……
他陰森的眼睛看向眾人,口吐讖語:“你們都將死於此地!”
天官神女們:“……大天官!”
他們怔怔地看著如今的南鴻,又扭頭去看跪地喘息微弱的南鳶。
南鳶臉色蒼白,在颶風中,單薄如紙片泠泠。她抬起臉,對白鹿野說:“我巫神宮的叛徒已經捉到了……多謝白公子。白公子拿到忘生鏡了吧,白公子可以將忘生鏡先帶出穢鬼林。
“恕我不能遠送,也不能留公子——此時此刻,我巫神宮要清理門戶。”
她眼睛盯著南鴻,盯著這位她的親生父親。
南鴻發出猖狂大笑聲:“清理門戶?清理門戶?!南鳶,你小兒狂徒,若非我手下留情,你焉能走到今天這一步!”
他眼神陰沉:“清理門戶……不錯,我也正要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