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打算造反的六國餘孽,怎麼可能遵紀守法,趙不息心想。
可這話現在還不是時候拿出來說。現在天下剛剛統一沒幾年。始皇帝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雖說已經開始上老年保健品的當了,但在外人看來秦朝剛剛建立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這時候說要造反純純就是找死行為。
趙不息隻能往其他地方扯,“可秦律對黔首就是很苛刻啊,你也知道我偶爾喜歡說一點始皇帝的壞話,偶爾還會呼朋引伴去偷黑石裡鰥寡老人家裡的果樹果子……秦的刑罰對黔首來說未免太重了。”
要是按照秦法,她一天就能把誹謗罪、偷盜罪、群盜罪給犯遍。在趙地天高皇帝遠,沒人告官就沒人追究這些,可鹹陽那可是被嚴苛秦律管轄了百年的城池,自然不會如趙地一般自在。
秦朝法律法網嚴密、條目繁雜。百姓應該如何穿鞋、如何走路、如何說話,連這些東西秦律都有確切規定。“毋敢履錦履”,即百姓不能穿用不同顏色的絲織成的有花紋的鞋。
條目繁雜就罷了,還實行重刑主義,“輕罪重刑”。“或盜採人桑葉,臧不盈一錢,可論?貲繇三旬”,偷采人家的桑葉獲利不到一錢的,也要服勞役30天。對盜竊之事知情不報且與盜賊分贓者,即使所得贓物不足一錢,也要與盜竊者同罪論處。對“群盜”處罰尤重,“五人盜,贓一錢以上,斬左止(趾),又黥以為城旦。”
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這也要罰,那也要罰。黔首裡識字的人都沒幾個,誰又能記住這麼多條例呢?一旦犯了,縣衙可不管黔首到底知不知法,他們隻按照秦律來處置黔首。
嬴政隻淡然道:“商君曾言:‘行刑,重其輕者,輕者不生,則重者無從至矣’,若不重罰,那些愚民下次還敢再犯。”
方才他才決定要讓趙不息以後接受李斯的位置,結果趙不息沒兩句話就開始批判起大秦律法……嬴政在心裡的小本本上將趙不息從廷尉候選人這一列劃掉。
這樣的心軟,如何能掌管天下司法。
那也不能因為偷了一文錢就把人家腳趾砍了啊……還不知道自己痛失“李斯接班人”身份的趙不息在心裡腹誹。
不過趙不息已經很了解趙樸的性情了,輕仁義而重法理,典型的法家思維。和他講仁愛是講不通的,趙不息斜看一邊麵無表情的趙樸。
“刑罰的確是對的,可你有沒有算過一筆賬?”
“每年因為違反秦律被施以肉刑的黔首有多少呢?”趙不息痛心疾首道,“就隻算劓刑、刖刑和斬戮,一年也要有上千人,經年累月下來得有多少黔首喪失勞動力啊。”
秦朝的肉刑是很重的,甚至到了“斷足盈車”的地步,就這方麵來說,暴秦這個稱呼還真沒冤枉秦朝。況且若是上下同刑也就罷了,可秦朝依然有贖刑——犯人可以繳納金錢來贖免其被判處的刑罰。
秦法的確公正,可當刑罰能用錢來免除的時候,這已經就是最大的不公正了。
趙不息從座位下的木箱中翻出紙和碳筆,邊說邊算道:“一個六尺高的勞動力就算平均年紀二十歲,一年要食十八石糧食,要吃三百六十石糧食才能長大,千人就要三十六萬石糧食才能長大。”
”一個成年勞動力一年可以種十畝地,設他共能勞作三十年,一畝地產糧四石,一人產生的收益扣除食用就是六百六十石,千人就是六十六萬石糧食。“
“刑罰讓他們殘廢失去了勞動的能力,那朝廷失去的糧食就是他們本該產出的和將他們養大所需的,一年處以肉刑千人就要損失百萬石糧食,數十年下來豈不是損失了數千萬石糧食?”
嬴政眉頭越顰越高,他專注的看著趙不息在紙上演算,他本身就精通數學,每年的各項稅收和戰爭所需的每一筆糧食他都要親自核實一遍,在趙不息演算的時候嬴政的注意力一直緊緊跟隨這趙不息的筆尖移動。
默默又順著趙不息的演算重新算了兩遍,得出同樣的恐怖數字後嬴政收回放在紙上的目光。
“你說的對,的確是愚蠢的浪費。”嬴政輕聲道。
他並不在乎黔首失去了手腳後會怎麼樣,也不在乎刑罰到底有多殘忍。隻要對他的統治有利,幾個黔首的死活沒什麼好在意的。
但是嬴政在乎他能征召多少士卒,征收多少糧食。得有糧食他才能發展大秦,有糧食才能四處擴張,要不然嬴政也不會花費舉國之力修建鄭國渠。
當嬴政發現一些愚蠢的刑罰會讓他失去等同鄭國渠增產的糧食數量後,嬴政就知道他要怎麼做了。
嬴政是一個很注重實用性的帝王,他要那些刑徒的手腳和鼻子有什麼用,他需要的是糧食和勞動力。
趙不息眉飛色舞:“可不就是很愚蠢嘛,要是我,就取消肉刑然後讓這些罪犯都去修長城,這樣既能讓他們得到懲罰,還能減少需要征召的徭役,讓那些本該被征召服徭役的黔首在老家種地,這樣更多的糧食也有了。”
“多一舉兩得的事情啊,怎麼始皇帝就是想不到呢?不過也不能怪他,始皇沒學過統計……”趙不息接著叭叭。
嬴政瞥了趙不息一眼,淡淡移開視線,隻當作沒聽見這豎子誹謗他。
若是事事都與趙不息計較,他早就被氣死了不止一次了。
不過減少肉刑改作勞役這個主意的確挺好,現在是他的了。
守在馬車一側被迫聽了趙不息誹謗自家陛下的蒙毅:你們討論這種大事能不能避著我一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