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更生氣了,這個逆女,到底是為何會覺得她自己資質不行,還要都賴到他身上呢?
可這轉瞬的功夫,趙不息早就竄沒影了,隻剩下嬴政一個人被氣得臉板著,往外嗖嗖發著冷氣。
王翦連忙“哎呦,哎呦,老夫的病又犯了,老夫得臥床休息”邊歎息著邊搖頭晃腦拄著拐杖走回了自己屋子。
他總算知道為何蒙毅在得知陛下要帶著他一起去找這位黑石子的時候為何會一臉同情了,也總算知道為何蒙毅一年不見就仿佛蒼老了十歲一樣。
這天天跟著這對冤種父女,不受罪也難嘍。
可王翦以為自家陛下還得氣上數日,往常每次陛下因為宮中的公子公主們生氣總是會黑臉黑上數日,讓朝中百官都戰戰兢兢不敢多言,生怕讓陛下遷怒到自己身上。
可沒想到第二天自家陛下就被哄好了。
王翦看著趙不息笑嘻嘻往自家陛下身邊貼,什麼“趙公竟然生來就過目不忘好厲害”“昨日不是故意的,是我羨慕您的過目不忘”“能和趙公這樣的大才相交是我的榮幸”之類的甜言蜜語一句句往自家陛下身上砸。
他就眼睜睜的看著自家陛下的臉色越來越好,嘴角從下拉逐漸往上揚起,到了最後趙不息主動拉著陛下的手讓他彈腦門,自家陛下也隻是輕輕敲了一下根本沒舍得用力。
然後,就這麼哄好了?
王翦震驚的看著又和和美美開始一起用早膳的父女二人,忍不住把驚訝的目光投向另一側的蒙毅。
當他看到蒙毅神色平靜,絲毫不對此感到驚訝的時候,王翦就知道這種事情估計發生了不是一次兩次了。
原來一向以喜怒不定聞名的自家陛下竟然如此好哄嗎?
王翦不由設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兒子惹怒了陛下,自己兒子哄……呃,很難想象出來,而且王翦確定若是自己兒子真敢抱著陛下胳膊不撒手,陛下也絕對會不顧及自己這張老臉的顏麵下令活埋自己兒子。
若是扶蘇公子,呃,王翦也無法想象出來向來以君子之姿聞名的扶蘇公子抱著陛下胳膊撒嬌的模樣。
可為何自己看著這位不息公主抱著陛下胳膊撒嬌會毫無違和感呢……王翦若有所思。
一位最得陛下寵愛,能力不俗,並且對兵家學問十分喜愛的公主。
王翦若有所思,眯了眯眼,雖說隻是位公主,可他年輕的時候經曆過宣太後當政的時期,有時候女子並不一定不如男子……
王翦顫顫巍巍地攙扶著拐杖,低頭看見的是他那雙枯木一樣的手,他已經很老了,每夜他入睡的時候,疼到發顫的身體都在告訴他,他的生命就快要走到儘頭了。
多年的戰場生涯讓他身上受了無數的傷,在他年輕的時候王翦從不把這些傷放在心上,他認為傷痕是一個將士最好的褒獎,可那些舊傷在他的晚年爆發了他難以想象到的威力,一點點蠶食著他的生命。
王翦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他在戰場上從不畏懼敵人,總是衝鋒在前,可王翦也是一個十分在意自己子孫的人,他每次出征都會向嬴政討要田地和奴仆留給自己的子孫。
可現在他要死了,陛下的年紀也大了。王翦並不認為陛下的後人能如陛下信任自己這樣信任自己的子孫。
大秦的爵位隻能用軍功換取,而不能父死子承,所以王翦憂心忡忡。六國已經滅了,他有爵位,他的兒子有爵位,可他的孫子還沒有爵位,他孫子未來的孩子也還沒有爵位。
大秦的朝堂上法家和儒家聲音最大,墨家勢大卻兼愛非攻,儒家以和為貴,法家隻一心想著讓黔首順從並不願意分心到處征討,而諸位公子之中,最有可能繼承帝位的公子扶蘇是儒家堅定支持者,其餘諸位公子也是多學儒家法家墨家。天下一統之後朝堂上早就有了息戰的聲音,隻不過是自家陛下一力主張擴張才能在百越和北方不斷掀起擴張戰爭。
王翦比失去了父親因而並不懂太多政治鬥爭的蒙恬蒙毅兄弟看的更長遠。蒙家兄弟會因為嬴政偏向扶蘇而順著嬴政的心意偏向扶蘇,可王翦不會。
有戰爭存在君主才會需要將領,兵家才能存活,若是沒有戰爭,文官的勢力必定會壓過武將,自己的子孫用不了幾代就會變成普通黔首……這是王翦所不能容忍的。
他總要做點什麼。
王翦心想,不管有用沒用,總歸他沒有幾年活頭了,能做的法子都該試一試。
不久之後,王翦給趙不息上完當日的課,又回複可趙不息提出的問題,儘管王翦看出其中一部分問題不像是趙不息的風格而更像是韓信的風格,可王翦還是很認真的給了趙不息所有問題的答複。
到了休息時間,王翦忽然詢問趙不息:“黑石子,現在天下平定,沒有多少需要用到兵法的地方,你為何還要學習兵法呢?”
當然是為了造反了。
趙不息心想,天下哪裡平定了,要是真平定,那始皇帝還非要到處巡視是為了什麼,躲在鐵皮馬車裡提心吊膽擔心刺客刺殺的看風景嗎?還不就是為了鎮壓人心,讓六國餘孽不敢造反。
等始皇帝一死,到處起兵造反,那時候需要用到兵法的地方不就多了。
可心裡這麼想,話卻不能這麼說,趙不息笑眯眯道:“天下何來安定一說呢?北方的匈奴尚且虎視眈眈,隻等著中原疲弱就會衝上來撕下中原的血肉填飽他們的肚子,南方的百越還有著一年三熟的稻子和廣袤的耕地等著我們去搶奪,西邊的西域各國也不安分,西域各國的西邊還有更多的國家,東方的大海上有數不清的島嶼等著我們去探尋,這些哪裡不需要用到兵法呢?”
王翦搖頭道:“若是你有朝一日能擔任國相,你恐怕就隻想要休養生息了。經過了連年的戰亂,黔首流離失所,何其苦啊。現在朝中許多大臣都認為應該休養生息,不要將過多的資源浪費在對外征伐上,你難道認為他們的想法是錯誤的嗎?”
“休養生息當然是對的,可若隻是忙著休養生息,將刀劍熔化鍛造成鋤頭鐮刀,那當敵人想要來搶我們辛苦種出來的糧食的時候,我們難道要將糧食拱手相讓嗎?”趙不息認真道。
“寧可讓我們的將士在邊境線上流血,也不能有朝一日淪落到讓他們的父母、孩子在他們自己的家中被闖進來的匈奴殺死。”
王翦臉上的皺紋都因為笑容而舒展開了。
兵家需要一個有這樣想法的,同時還十分有影響力的人在朝堂上,而且從這位黑石子的言語和行為來看,她並不是一個沒有野心的人。
王翦忽然轉移了話題,“黑石子和我家主君的感情很好。”
“當然啦,趙公是一位十分有才華的大才。”趙不息雖然不知道為何忽然話題從對兵家的看法上跳到了她和趙樸的感情上,但學了王翦不少東西的趙不息還是很尊敬王翦的,就順著王翦的話題往下說了。
王翦笑了笑:“主君家中有幾位少君,可主君對他們都是訓斥多而誇獎少。”
說到這個趙不息就很有感觸了,她感慨道:“可不,趙公的性格就是這樣,他總是太強勢了,容忍不了旁人違背他的心意,這個性格對自己的孩子要是能誇獎多才奇怪呢。”
也不知道那群當趙樸小孩的倒黴蛋們平時得有多慘,肯定做什麼都被罵,趙樸那種性格的人永遠都不會滿足的,他對待自己嚴格,對自己的孩子也隻會更嚴格,隻要有一點做不到他要求的,肯定會挨罵。
“那主君平時對你是訓斥多呢還是誇獎多呢?”王翦似乎隻是聊家常一樣同趙不息聊天。
趙不息撇撇嘴,心想她剛和趙樸認識的時候趙樸看她可滿意了,總是誇獎她,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熟了以後暴露了本性,對她哪哪都挑刺,有機會就會數落她兩句,也就是她黑石子寬宏大量不和有才華的大才計較罷了。
趙不息看了一眼王翦,有氣無力道:“趙公對我啊,趙公對我很好。”
“黑石子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王翦大笑著。
“您是趙公的門客,您問我那我肯定要這麼說。”趙不息吐槽一句。
王翦的話題忽然一轉,“其實主君對他的門客和朋友態度是很好的,因為主君知道,他需要用到門客,就要讓門客儘心儘力效忠他,所以他從來不會對門客和朋友說教。”
趙不息揮揮手,十分不在意。
“害,趙公就是因為我年紀小所以拿我當他的子侄輩看待唄。我都已經習慣了,所有人都會拿我當小孩看待,雖然我年紀的確是還不大……”
天色漸漸昏黑,趙不息也就不再留在王翦這裡了,王翦睡的很早,往日,趙不息告彆了王翦之後還會去給韓信授課,把王翦教給她的東西再教給韓信。
還會叮囑韓信隻要拿王翦教她的東西當參考稍微了解一下就行,真正的天才不是老師能教導出來的,讓韓信保持他自己的思路。
可今日趙不息卻讓韓信先自己去看書,她有些累要先休息。在韓信擔憂的目光中,趙不息頭也不回的往自家房間走去。
趙不息回到自己的房間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快速走到梳妝台前麵,皺著眉頭緊緊盯著銅鏡中的自己。
鏡子中的半大姑娘有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眼角微微下垂,看人的時候總帶著兩分無辜懵懂的感覺,五官還沒有完全長開,可也能看出來日後必定是個美人。
趙不息看著鏡子中自己的那雙眼睛,她的眼睛和她娘親的一模一樣。
足足半個時辰過去,趙不息才困惑地撓撓頭。
“肯定不能啊。我眼睛又大又水靈,多好看啊,趙樸眼睛又細又長,看人都冷嗖嗖的,根本就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啊。”
“他那種又細又長眼角上挑的眼睛怎麼可能生出我這雙又大又圓眼尾下垂的漂亮眼睛呢?”
那個姓王的老頭肯定就是隨口一說,趙樸對他的小孩嚴格對他的朋友和門客寬鬆肯定是因為年齡。或者是因為自己對趙樸的親近讓他對自己的態度也和對他的其他朋友都不一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