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幾月不見,您不認識自己女兒了嗎?”呂雉乾脆起身,揮手讓自己身側伺候的奴婢退下,堂中隻剩下呂雉和呂公兩人。
呂雉走到呂公身邊,笑盈盈道:“瞧我這個記性,我公務繁忙,接任縣令之後還沒來及寫信告訴父親此事呢。”
“如今沛縣的沛君是我。”呂雉輕描淡寫道。
呂公身軀顫抖著,看著自己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兒,才回過神來。
呂雉依然是那個他看著長大的女兒,可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了。自家的女兒,在遇到趙不息之前是多麼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啊,可如今……
站在自己眼前的呂雉,眉眼之間門雖還是那個模樣,卻多了幾絲剛毅果決,一舉一動都帶著威嚴。
“你是如何當上的沛君啊?”呂雉招待著呂公坐下,呂公剛剛坐下,就忍不住詢問呂雉。
在他看來,這不過短短數月,自家的女兒怎麼就忽然從一個普通黔首一躍而成為沛君了呢?
呂公費心鑽營,送自家大兒子到處跟著名師學習,苦心積慮要將自己女兒嫁給貴人,目的就是光複呂家,讓自己兒子能夠出仕為官。可何曾想,自己兒子還沒出仕,女兒已經成了一縣之主。
“是黑石子安排的。”呂雉對此隻是輕輕一語帶過。
兩個人都不說話,氣氛逐漸尷尬起來。呂公手足無措地捧著杯子,心中羞愧,不敢抬頭看呂雉。呂雉不說話,隻是心情複雜的盯著先前在自己眼中絕對權威,如今卻自己能一眼看穿他的心中想法的父親。
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男人困在後宅十幾年,甚至若不是不息態度強硬要求自己不許聽從父命,她還要被他嫁給一個不安分的老男人換取利益。
呂雉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眼睛,已經是十分平靜。
“我聽下仆說你這次出門經商賺了萬錢。”
“啊……”呂公驚奇抬起頭,對上呂雉平靜的眼睛之後又仿佛明白了什麼,羞愧地低下了頭。
他出門在外數月,連呂雉已經坐上了沛縣縣令之位的大事情都不知道,可呂雉卻連他出門一趟賺了多少錢都清清楚楚。
這些消息隻能是他身邊人透露的,他活了大半輩子,在治人上竟然遠遠不如自己還未到弱冠的女兒。
呂雉又開口:“我一月便能賺取十萬錢。”
呂公更加羞愧,不敢說話。
呂雉平靜道:“您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再讓您到處為子女奔波那就是我們的不孝了。既然現在我已經長成了,那您就安心在家中頤養天年吧。”
呂公豁然抬起頭,他聽明白了呂雉的意思,呂雉是想要讓他交出呂家的掌家權。
“大兄也認為我的才能在他之上,他願意聽從我的安排。”呂雉給了呂公最後一擊。
呂公頹唐地聳拉著肩膀,苦澀道:“我知道了。”
當他還在自以為是認為自己能掌控呂雉的時候,卻不曾想到呂雉已經不是那個隻會在閨閣之中做女紅的呂家女了。
不過是幾個月的時間門,事情早已經截然不同了啊。呂父唏噓不已,他怎麼也想不出,為何自己這大半輩子都沒能出人頭地,可自家女兒短短數月就能爬到自己想也不敢想過的高位呢?
呂父苦澀搖搖頭,肩膀聳拉著,整個人都仿佛蒼老了十歲,他看著眼前麵容熟悉可感覺又十分陌生的呂雉,張張嘴巴,卻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就在呂公心灰意冷之際,呂雉悠然開口道:“父親為何不開心呢?”
“呂家必然會在我手上興盛,您的名字會作為我的父親而被記載在史書之上,這還不夠嗎?”
呂公震驚的看著呂雉,他大概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能有這樣大的誌向,自己會因為是呂雉之父而被記載的史書上,這當真可能嗎。
呂雉慢悠悠站起來,將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麵上,她笑盈盈道:“今年我十九歲,是沛縣沛君,這個職位不會是我的終點,隻會是我的起點。”
她要跟著趙不息,做趙不息的國相,她呂雉早晚有一天,會成為管仲、申不害那樣的名相。
呂雉之名,注定會彪炳史冊,流芳百世!
因著傲氣,呂雉微微揚起下巴,眉眼淩厲,氣勢懾人。
呂公看著這個模樣的呂雉,卻忍不住想起趙不息曾告訴過他的話——
“呂氏的富貴,皆係與阿雉一人之身,決定你家命運的,不是你、也不是你的兒子,而是阿雉,這個你要嫁出去換取利益的女兒。”
“你既然精通相麵之術,難道看不出來呂雉的麵相富貴不是因為她的夫君,而是因為她自己嗎?”
趙不息當日的模樣在呂公眼前浮現,呂公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他看著呂雉,心中驟然升起一股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的想法。
呂家的富貴,什麼才是富貴,王侯將相?難道他的女兒,日後當真能封侯拜相?
大半年的時間門是很快的,眨眼之間門又到了七月,趙不息該離開了。
懷縣的麥子熟了,趙不息放不下她的雜交小麥,她得回去親眼看著糧食被收割下來放進倉庫裡。
造反人才重要,金錢重要,地盤也重要,可這些都沒有糧食重要。這片土地上的人很老實,隻要能吃上一口飯就絕不會造反,也很實際,誰能讓他們多吃一口飯,他們就能給誰賣命。
沛縣的一切都已經走上了正軌,呂雉爆發了極強的治理能力,在她的手下,沛縣欣欣向榮,不但是沛縣,就連周遭幾個縣也都隱隱以她為首。
趙不息打算最後再招攬一次蕭何,若是這次蕭何依然不願意做她的門客,那就……那就過兩年再來招攬。
反正這麼大一個人也跑不了,現在蕭何雖說不是趙不息的門客,可趙不息一點沒少使喚他。
論起民生,還得是蕭何最強,呂雉這方麵遠遠比不上蕭何,趙不息也比不上蕭何。
那一片工業區的人員招募管理,沛縣的民生政策,都是蕭何一個人乾的。
是夜,彎月如鉤,靜靜掛在樹梢之上,黝黑的天幕上綴滿了繁星。
趙不息請蕭何到趙府中一敘。
她很喜歡晚上和大才聊天,趙不息發現,這些有文化有思想的人很容易在晚上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麵,吐露心聲。
在後世,這有個專用名詞叫做深夜emo。
蕭何沒有乘車,而是一個人從家中走到了趙府門前,他佇立在趙府門前,夜風撩起他額前的碎發,他看著麵前緊閉的大門,不由抬目緊盯著門上麵刻著趙府二字的牌匾,月色還算明亮,隱隱約約能看得見字,蕭何垂在身側的手掌不自覺握緊了。
他胸膛之中的心臟跳得略有些快。
蕭何知道趙不息就要離開了,這幾日趙不息已經逐漸將她手頭的事務交接給呂雉和劉邦了,唯有他,趙不息沒有安排任何事務給他。
這很正常,呂雉和劉邦都是趙不息的門客,可他蕭何不是,趙不息把事情交給她的門客,不交給自己很正常。
同時,蕭何也知道趙不息一直都想要招攬他,從幾年前,趙不息就堅持半年給他寄一封信了,信中的內容,不外乎就是保重身體、談論天下大勢這些士人之間門最愛談論的話題。可趙不息總會在信的末尾邀請他前往黑石。
蕭何一直很堅定婉拒趙不息,他有自己的誌向,他的誌向並不是名與利,鹹陽中也有賞識他的長輩邀請他去鹹陽,可蕭何不願意,他隻想呆在沛縣治理一方百姓。
今日收到趙不息的邀請,說的雖是上門一敘,可趙不息的目的是什麼,蕭何也能猜到。
無非就是想要再招攬他一次。
蕭何心中清楚,可他還是來了。
看著麵前熟悉的趙府大門,蕭何踟躕不前,他曾在許多個日日夜夜踏入這個門去尋找趙不息討論事務,從這裡到趙不息的書房這條路,蕭何這半年之中走過幾十次,閉著眼睛也能走到。
唯獨這次,蕭何和趙不息都對此次見麵的目的心知肚明,也都知道對方也心知肚明,蕭何反而猶豫了。
“你進來還是不進來。”
一道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從前方響起,蕭何抬頭看到了一個半大的少年正靠在門旁抱著胳膊注視他。
蕭何認識這個人,韓信,趙不息的隨身門客,趙不息很重視他。
韓信看到傻站了半天的蕭何終於看到他了,嘖了一聲,將門推的更開。
“主君在等你。”話說完,也不等蕭何回話,韓信自己就邁入門中,身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中。
蕭何歎了一口氣,提起腳邁入了趙府的大門。
一路上並沒有遇到其他人,蕭何沿著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趙不息的書房門前,他咬咬牙,推開書房的門。
燭火通明,趙不息正坐在書桌前,如墨般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左手拿著書,正在垂目讀書。
抬頭看到蕭何之後,趙不息露出了一個早有所料的淡笑,指了指對麵的椅子,示意蕭何坐下。
“您對我為何邀請您來此,應當心中有所猜測吧?”
蕭何剛剛坐穩,趙不息就放下了書,直視著蕭何,笑盈盈的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