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廷的效率是很快的, 在嬴政向下頒布了命令之後,隻是短短一天的時間,秦官員就已經將嬴政的命令寫成了文書, 數十匹快馬攜帶著文書奔向秦地的四麵八方。
鹹陽城郊就在天子腳下,頒布的政令第二日就傳到了這裡。
常妮聽到了小吏念的政令,頓時激動的滿臉喜色, 布滿了繭子的手不住地擦著眼淚。
“好啊,好啊, 一畝地能少交一斤糧, 今年就能少交一百斤糧食, 分潤一半也是五十斤糧食……”
常妮的父親曾是秦朝廷的小吏, 雖說沒落了,可常妮也是識一些字, 能算一些數的。
倒是一旁的趙不息提醒她:“不用分潤一半,這些是不用繳納稅賦的。”
常妮偷偷看了眼已經遠去的小官吏,才小聲告訴趙不息:“我家的百畝地是我和旁人一同種的, 要分她們一半。”
百畝地,她一個又瘦又小的女人怎麼種的過來, 隻是有些事情不能放在明麵上罷了。
秦律森嚴, 連坐製度使得每一個黔首都十分小心翼翼。
可隻要不說出去私底下做,那一般隻要不是什麼大事同一個裡的黔首還是會相互幫著遮掩一下的。
這就是這些如同草芥一般的窮黔首們的生存智慧。
趙不息哂笑,“五十斤也好, 你家就一個大人兩個小孩, 五十斤也夠吃二十多天了。”
常妮幸福的笑著, 黝黑的臉上散發著一種幸福的快樂,她輕聲道:“是呢,可以多吃許多天了。”
“行沒有白死呢……”
趙不息緘默無言。
行就是常妮那個死在戰場上的丈夫, 這對四歲龍鳳胎小兒的父親。
其實原本常妮得不到這隻有區區每畝一斤的減稅賦的,她的丈夫的軍功已經兌現完了,而且秦這些對秦士卒的優待也一向隻給活著的士卒,而常妮的丈夫已經死了。
可當她提出為秦戰死的士卒家屬也應該享有這項福利的時候,嬴政卻一口就答應了。
趙不息還以為按照她爹摳摳索索的樣子會不舍得呢。
可看著嬴政一臉正經,仿佛很勉強才答應下的彆扭模樣,趙不息才後知後覺的感受到,嬴政對秦人還是很有感情的。
隻是嬴政從來不會主動說感情,他隻有在有求於人的時候才會說幾句軟話,其他時候總是一副“朕天下第一,朕威嚴冷酷”的模樣,可不代表他對秦沒有感情。
嬴政是秦皇,既是秦地的皇,也是秦人的皇,他一生都和秦在一起,怎麼會對秦人一點感情都沒有呢。
趙不息收回發散的思維,輕笑一聲,這麼看來,她做事應該能更大膽一點了。
畢竟她做的的確是對秦有好處的事情。
在不經意之間,趙不息又悄悄的發現了她爹的一個容忍點,然後打算放肆的往前再邁一步。
走在鄉裡之間,趙不息耳邊都是秦黔首們歡欣雀躍的聲音。
就算隻是一點點的,百分之一的減稅賦,已經足夠讓他們幸福了。
十幾斤的糧食也能讓一家子多吃好幾頓飽飯呢。
哪怕隻做一點,也比一點都不做強。隻做了這一點,可秦人對於軍功無法兌現的怨氣已經少了大半,在他們看來,陛下已經在兌現他們立下的功勞了。哪怕現在隻是看到了一點點的苗頭,可已經足夠黔首們暢想以後了,他們肯定能得到那些他們用血汗換來的土地和錢財。
走到渭水河邊自己的那三百頃田地附近,遠遠的朱陽就帶著一眾墨家弟子迎了上來。
朱陽的臉色如今十分紅潤,一點也看不出來半年前還氣若遊絲躺在床上等死的模樣。
“黑石子,老夫看著那片地就不錯,車馬便利,地勢也高,學宮建在那邊就挺好。”朱陽樂嗬嗬地指著的地方卻不是趙不息的這三百頃地,而是數裡外的一座小丘。
趙不息猶豫了一下:“這三百頃地不行嗎?那邊的地……似乎是丞相家的土地?”
王綰年紀大了,已經不再擔任丞相了,如今的丞相是李斯,兩個月之前剛剛從太尉升到了丞相。
趙不息還不想閒扯進儒家和法家那一攤爛事之中,所以現在和李斯也隻是點頭之交,和其他公子公主沒什麼不同。
朱陽撫摸著胡須笑了笑:“哈哈,這是給我墨家建學宮,豈能再讓您出地方呢。老夫和丞相有幾分交情,墨家雖然沒落了,可也是天下第三大學派,些許的麵子還是有的。”
“您這三百頃地太靠近河邊了,水土的確豐沃,做個農家種植地也頗為合適,可想要建造學宮就不太適合了,地基打不牢……還有您想要建造的紡織廠,老夫也給選好了地方,也在那小丘附近,若是需要水力,可以再挖一條水渠。”
兩個朱紅色的圈點在了朱陽手上攤開的地圖上,這就是朱陽選定的墨家學宮和紡織廠的地方了。
在土木工程這方麵,朱陽才是如今的秦朝第一工程師。趙不息當然是選擇聽取他的意見了。
建造墨家學宮和紡織廠的建築工人還是按照先前的方法,直接找嬴政要一道旨意從驪山那邊抽調。
如今快要入冬了,驪山那邊也打算暫時停一段時間的建造,隻需要一部分役夫在那邊趁著冬日結冰的時候將其他季節不好搬運的東西,比如幾十米高的木材和數十噸重的石料之類,潑水成冰減小摩擦力給拉到山上去。
紡織廠就是為他們建造的,天氣寒冷,缺少禦寒的衣物,對徭役在外的黔首來說,禦寒的衣服是保命的東西。
在後世出土的黑夫家書中也有所體現,遠在戰場都要讓家中的母親和兄長寄衣服過來。
可這個時候衣服也不是誰都能穿得起的,能識字、有爵位的黑夫家庭情況已經是不錯的了,大部分的黔首一家子也沒有幾件衣服。
甚至還有全家人輪流穿一件衣服的事情,父親要出門,就父親穿衣服,妻子要出門,就妻子穿衣服,兒子要出門,那其他人就都要待在家中,隻有兒子穿衣出門。
有些士人稱之為“不知廉恥”,可若是能買得起第二件衣服,誰又願意如禽獸一般裸露著身體呢?
正好役夫需要衣服,渭水一帶的黔首需要農具,而能打造農具和紡織機器的墨家又需要大量勞動力來修建墨家學宮。
供需關係都有了,再加上渭水邊上也有許多麻種植地,這豈不是太適合建造一個紡織廠了。
因有著先前幾次趙不息借用役夫的先例,那些役夫一聽說趙不息需要勞力,各個都爭先恐後的要為趙不息做事,生怕來晚了就沒有活乾了。
黑石子可是答應他們,乾滿十日就能換一件禦寒的冬衣呢!這冬衣現在在驪山能穿,日後回家了也還能接著穿,說不準幾十年後還能留給自己孩子呢!
“哎,你們彆著急啊。”墨餘提著喇叭,大聲喊,“都給我安靜!”
隨著墨餘一聲大吼,熙熙攘攘的人群頓時都安靜了下來,生怕若是自己不聽話就得不到去做工的機會了。
墨餘拿著喇叭,大聲喊:“這次要建的學宮和紡織廠,都比公主府還大,三萬個人每一個都有機會啊,都能輪得到,彆急。”
“那我們這些不是你們那幾個郡的人也能去嗎?也給衣服嗎?”一個臉上刺著字的魁梧漢子大聲道。
他不是河內上黨這幾個郡的人,能擠進來全靠著和徒長關係好,湊過來的。
墨餘看了一眼身側來鎮場子的範增,範增示意墨餘將喇叭遞給他。
範增說話就比墨餘好聽多了。
他麵帶微笑,朗聲道:“我們黑石子,乃是仁義禮智信具全的賢人,她知道寒冬難捱,特意給諸位這個機會,實乃賢人之舉。”
範增先是用通俗而不失高雅的語言狠狠誇讚了一頓趙不息的賢明,而後才不慌不忙道:“既是賢人,那便不隻是一家一地的賢人,而是全天下的賢人。黑石子視天下之黔首如子女,自然是願意給每個黔首一個機會了。”
一聽說自己也有機會得到冬衣,眾人頓時交頭接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