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颯颯的吹過, 如今正是秋收時節,風中帶著麥香,可惜在場的兩人的心思都不在景色上。
叔孫通安撫地笑了笑, 麵對針鋒相對的周稟他的麵色沒有一絲改變,依然平靜:“隻是想帶著師兄親自看看鹹陽的變化罷了。”
“我等都以為十五公主根基淺薄, 可如今再看, 周師兄還認為十五公主的根基淺薄嗎?十五公主在朝堂的根基淺薄, 可她在鹹陽的根基已經十分深厚了啊。”
叔孫通感慨:“十五公主的根基,不在儒家,不在法家,而在於街頭巷尾,在於田壟工廠,有數十萬的鹹陽黔首作為根基, 這樣的根基怎麼能說淺薄呢?”
周稟麵色幾經變換,最終還是定格在堅決,他高高揚起下巴。
“那你是認為嬴不息才是你想要效忠的主公嗎?”周稟眼中有怒色,他叱責叔孫通,甚至連師弟都不叫了。
“儒家以忠義立身,以尊師重道為本,我的老師和你的老師都認為公子扶蘇有仁君之相, 難道你要違背師言、違背忠義嗎?”
叔孫通沉默了一會才道:“時代已經改變了, 而今已經不是孟子那個時候了, 何必隻講忠義呢。昔孟子之時,天下並無雄主, 各國君主隻求爭霸,士以劍脅君王曰‘流血五步,天下縞素’, 而今始皇帝已經一統天下,帝王說一不二,何人敢持劍上殿威脅始皇帝改變心意呢?”
在叔孫通看來,天下已經從君王依靠名士求賢若渴變成了帝王唯我獨尊,往後很可能再也不會發生毛遂、唐雎、藺相如那樣麵對君王能說出“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這樣威脅之言的事情來了,天下間唯有一個帝王,那代表著士人若是想要出人頭地,就隻能在這一個帝王手下出仕。
如今已經從士人選擇君王變成帝王選擇臣子了,時代已經變了,可是儒家卻還沒有變,依然堅守著昔日的那一套。
若是儒家再不改變,那等待儒家的唯有滅亡,都到了危急存亡的時候了,叔孫通認為現在的當務之急不是維護儒家的臉麵,而是保住儒家的傳承。
可惜儒家這麼想的人並不多,大部分儒家弟子依然堅守著忠義,不願意變通。
周稟冷冷的看著叔孫通:“那你是一心想要另擇‘明主’了?公侍二主,諂媚以親貴,公自可往,勿再踏我府門,我與你道不同,不相為謀!”
這話說的就很難聽了,罵叔孫通一人侍奉二主,靠拍馬屁親近趙不息,讓叔孫通去找趙不息,以後彆再踏入他家門檻。
話說完,周稟就狠狠一揮衣袖,轉身走了,步履飛快,仿佛生怕被叔孫通沾染了汙穢一樣。
“真是鄙儒啊,寧可抱柱等死也不願變通。”叔孫通愣了片刻,而後抬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須,搖頭道。
至於周稟罵他的那幾句,叔孫通還不放在心上,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必和他斤斤計較呢?
隻是他連周稟都勸不動,那不用說淳於越了,看來,隻能他一人去投奔趙不息了。
叔孫通摸摸袖中的邀請信,輕笑一聲,轉身往出版府去了。
反正他也隻是個待詔博士,連正式博士都不是,與其整日無所事事看書,倒不如早日投奔明主。
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儘管他此時再投奔趙不息已經算不上雪中送炭了,可也總比趙不息修完書之後再投奔要強一些。叔孫通相信,單單隻看在他是儒家第一個投奔過來的大儒的麵子上,趙不息也會厚待自己……吧?
趙不息得到叔孫通來投奔的消息的時候正翹著二郎腿和張良商量修書之事,聽到叔孫通來投奔她以後想了半天才想起來叔孫通是誰。
在《史記》上既沒有本紀也沒有世家,和一個叫劉敬的人一起合了篇“列傳”的人啊。
聊勝於無。趙不息心想,從史書上看,這位叔孫通好像沒什麼利國利民的大成就,不過在儒家的地位倒是挺高的。
隻是在見到叔孫通的瞬間,趙不息麵上的表情就變成了熱情,趙不息一把拉住叔孫通的手:“哎呀,竟是叔孫先生來了,不息早就聽聞過叔孫先生的賢名,叔孫先生能來協助我修書,讓我這小小的出版府蓬蓽生輝啊。”
至於什麼“如魚得水”“吾之管仲”之類的話,那些是對自己的丞相之才們說的,對叔孫通還用不上這幾句。
叔孫通頓時惶恐起來,他一邊迭聲說“不敢不敢”,一邊在心裡想,這位十五公主也太禮賢下士了吧。
一般對於來投奔的門客,主君能親自過來看一眼就算是重視了,更彆提這樣又拉手又客套了。
寒暄了一陣之後,趙不息知道了叔孫通是接受邀請信前來的修書的,挑挑眉,親自帶著叔孫通去了儒家一號修書廳。
“前幾日這個修書已經開始了,儒家典籍的修撰,是我主要負責的。”趙不息示意讓叔孫通在她對麵坐下,而後遞給了叔孫通幾本儒家典籍。
趙不息笑盈盈的看著叔孫通:“隻是我年紀小,知識淺薄,若是有修錯的地方還需要叔孫先生指教。”
叔孫通也笑了,他接過了趙不息遞給他的書,卻並沒有翻開看,而是將書往桌麵上一扣。
“主君年紀雖小,可儒學已經十分精通了,依通所見,主君的學問水平遠在通之上,通沒有什麼可以指教主君的,若是說起來,還應當是我多向主君學習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