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雉很少說這麼長的話,她這兩年話越發少了,表情也更加威嚴冷漠。她在東海郡開製鹽廠,發展勢力,中間免不了有看輕她的人,擺一張冷臉,手下敢看輕她的人就少一些,久而久之,呂雉也習慣了冷著臉。
不過呂雉也知道自己麵前的女郎不會說話,所以她的話就多了一些。
啞娘有些局促不安地跟著呂雉穿過校場,穿過一頂頂帳篷,來到一個通體白布縫製的帳篷前,帳篷外的旗子上印著一個字,不過啞娘不認識字。
“這個字念‘醫’,白布帳篷是軍醫專屬的帳篷,戰場上受傷的士卒都要在這裡醫治。”呂雉指著那個“醫”字教啞娘。
養醫千日,趙不息為的就是在戰場上能有足夠的醫療資源治療受傷的士卒。
在醫療資源極其匱乏的這時候,不打仗的時候尋常人想找個大夫看病都不容易,更彆提打仗的時候在戰場上了,往往幾千個甚至上萬個士卒才給配一個軍醫,打起仗來也隻有將領才能用得起軍醫,尋常士卒死就死了,也管不過來。
這時候戰死沙場的士卒固然多,可因為流血過多、傷口感染而死在軍營中的士卒數量卻還要比戰死沙場的士卒數量更多。
好在趙不息從還不知道自己是秦始皇女兒的時候就開始培養醫家弟子了,這麼多年一直沒斷過,養出了三千多個醫家弟子,和秦軍士卒的比例能達到一百五比一,雖說到了打戰的時候依然手忙腳亂,可到底勉強能保證人人能有軍醫救治了。
因失血和傷口感染而死的士卒足足下降了七成。
不過事情總是不完美的,這些醫家弟子數量上是夠了,可質量上……在沒有抗生素,要靠經驗積累的這時候,學三五年醫也就是剛入門,質量上差一點。
呂雉也知道自家主君手下這些醫家弟子大多都是些什麼水平,所以專門挑了其中最有水平的一個帶啞娘過來。
帳門一掀開,一股濃烈的酒味就衝了出來。
然後白芷才從一堆瓶瓶罐罐裡麵抬起頭來,看到了是呂雉帶著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子進來以後,白芷歉意笑了笑,指了指一側的幾個木頭椅子。
“這裡麵味道有些難聞,你們先坐一下。”
酒精這種醫學手術必需品趙不息當然一早就和墨家醫家的長者們一起搗鼓了出來,當然因為條件原因,在這個連釀酒工藝都比較落後的時候,趙不息弄出來的“秦朝版酒精”和後世的醫用酒精質量上也差了那麼“億”點點。
不過人都要死了也沒必要追求什麼完美質量,這次趙不息帶著醫家弟子到北方邊關來,也把她弄出來的半成品酒精給帶上了,效果還是很顯著的,酒精的使用顯著的降低了士卒傷口感染率。
呂雉坐下以後直接指著啞娘開口道:“麻煩你看看她的胳膊,她每日都在校場上訓練超過七個時辰,胳膊恐怕受不了。”
白芷湊過來把啞娘的衣袖掀開,順著筋脈捏了捏,皺皺眉,抬起頭詢問啞娘。
“這裡疼嗎?”
啞娘點點頭,歉意地指指自己的喉嚨,啊啊了兩聲,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白芷了然,知道了眼前的姑娘恐怕是不會說話,便也不再問,隻自己捏了幾遍,又把蠟燭端過來借著燭光仔細看了幾遍。
“肌肉有些損傷……我給你配些藥膏吧。”白芷沒有問啞娘為什麼要如此拚命的訓練。
艾老教她的第一堂課就告訴過她,許多病人的病,看似是自己作出來的,可實則多是世道逼出來的,醫者,隻要治病救人就好了,旁的勸了也無用。
白芷一開始不懂艾老這句話的意思,後來到了邊關沒幾個月就懂了艾老話中的意思。
軍中很多士卒都是孑然一身的,往往孑然一身無親無故的這些士卒在戰場上最拚命,最不怕死。
白芷昨天還給一個腸子都被捅出來的漢子包紮,那八尺高的漢子恢複了意識之後第一句話就開始哭他的妻兒,那漢子的妻子和不到兩歲的孩子都死在了匈奴的刀下,這漢子在外乾活逃過一劫,可回家以後看到的就是死不瞑目的妻兒,第二天這漢子就投了兵,出生入死十幾年,運氣好都活了下來,可一直也不退役,還每次衝鋒都衝在最前麵。
那漢子昨天昏迷之前還以為能去見他的妻兒了,可沒想到被白芷救了回來,醒了之後第一句話是哭他的妻兒,第二句話就是問白芷他什麼時候能好,能再上戰場殺敵。
白芷不知道啞娘經曆過什麼。
她也不會問。
白芷隻是默默配好了藥膏,遞給啞娘,“每日早晚各塗抹一次,然後每三日來找我泡一次藥澡。”
啞娘惶恐地接過藥,用手勢比劃著她需要付多少錢。
“不要錢,軍中的這些藥材都是黑石子免費提供的。”
白芷回答,可她麵前的啞娘卻愣住了。
啞娘試著又比劃了兩個手勢。
白芷自然而然道:“我能看懂你的手勢……軍中那些重傷到糊塗的人比劃什麼的都有,久而久之,我自然什麼手勢都能懂一點了。”
啞娘看看帶她過來的呂雉,又看看給她配藥的白芷,最後低頭看看自己手中握著的這小罐趙不息免費提供的藥,眼眶忽然紅了。
這一刻,啞娘忽然覺得似乎她也不是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