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 趙不息就大搖大擺帶著趙政出門買布了。
趙不息拿著不同類型的布在趙政身上比劃著,口中還念念有詞:“這塊布可以做個外袍,這塊布可以做個寢衣,做個小老虎樣式的, 縫兩個可愛小老虎耳朵……這匹還有這匹, 我都買了!”
她已經能想到小包子嬴政穿著一身毛茸茸的小老虎衣服, 頂著小老虎帽子故作高冷的可愛傲嬌模樣了。
嘿嘿嘿嘿。
隻是事情折在了第一步。
將布匹拿回家以後,趙不息和趙政才發現她們兩個居然沒有一個會做衣服的。
那自己小時候的衣服是誰做的呢?趙不息回憶了一下,好像一直都是溪管這些事情……
“你娘會不會做衣服?”趙不息戳戳趙政, 問道。
儘管年紀還小, 但是已經對自己親娘有了很深了解的趙政:“……等她回來我問問她。”
雖然趙政覺得趙姬應該不會做衣服,他身上的這件衣服不合身就是因為這是趙姬從外麵帶回來的她認識的其他舞姬的孩子穿不下的舊衣服。
於是二人就坐在院子中眼巴巴等著趙姬回來。
終於在天色將黑之時,院門外傳來了馬車的車轍碾壓碎土塊的聲音。
礙於她和嬴政如今長得實在太像了, 趙不息在趙姬進門之前就轉化成了隻有趙政能看到的隱身形態。
看到趙姬,饒是已經見慣了美人的趙不息也不由讚歎一聲。麵如三春之桃,眼波盈盈,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儘態極妍。
難怪能被呂不韋選中獻給嬴異人,在嬴異人逃跑之後還能憑借美貌找到大貴族依靠護下自己母子。
趙不息先前見過虞姬和戚夫人,也都是萬裡挑一的美人,可比起趙姬來竟然還略遜一籌,可惜趙姬遠不如虞姬有魄力,也沒有戚夫人那樣好的運氣,戚夫人遇到劉邦已經是劉邦富貴之後,可趙姬遇到嬴異人卻是在他落魄之時,她又沒有呂雉那樣的智慧, 也沒有趙嫦那樣的武力保護自己和孩子。
儘管美貌,可過得並不好。
趙姬身上還穿著舞女衣服,手裡用麻繩提著一個小桶,桶裡放著飯。
“政,來吃飯吧。”趙姬招呼趙政吃飯。
母子二人對坐著,卻隻是默不作聲地吃飯,分明是母子,可一句話也不說。
吃完了一頓以後那桶裡還剩下大半桶飯,趙政知道這就是他往後一兩天的飯了,十分熟練地拎著飯踮起腳把桶放在了大缸中蓋上缸蓋。
而後趙政才拿出了今日白天買的布,問趙姬:“你會做衣服嗎?”
忙著要去補覺的趙姬匆匆掃了一眼布匹,“這布是哪來的?”
“彆人給我的。”
趙姬也沒有再問是誰給的,她打了個哈欠:“我不會製衣,你去問問左右的鄰居有沒有誰會製衣吧。”
趙政抱著布,緊緊抿著嘴角站在趙姬身後看著她走進了臥房。
“你也先睡覺去吧,小孩子要多睡覺才能長高。”趙不息的身形緩緩浮現在趙政身邊,趁著趙政不注意摸了一把他的發頂。
難怪她小時候她爹總揉她頭呢,手感的確很好。
趙政抬頭看著比他高了大半個頭的趙不息,仰頭想問那這些布怎麼辦,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為何我沒聽說過稚子要多睡覺才能長高?”
“哼哼,這天下間你沒聽說過的事情多得是呢,你隻有五歲,還隻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屁孩呢。”趙不息還是第一次用這種“你什麼都不懂”的語氣跟嬴政說話,得意極了。
趙政覺得自己被小看了,可又知道趙不息說的話是對的,他的確什麼都不懂。
他頓時氣鼓鼓了起來,小孩子的情緒畢竟變化的很快,琢磨著怎麼變得比趙不息更厲害的趙政就把布的事情拋在腦後了。
“方法總是比困難多的。”第二日起床,趙不息讓趙政抱著布,帶著他往河邊走。
趙不息告訴趙政:“昨天我們路過這裡的時候我看到河邊有浣衣的婦人,她們十之八九會製衣,我們可以花點錢請她們幫忙做衣服。遇到自己不會的事情不要慌張,雖然我們不會,但是我們可以去尋找會這件事的人雇傭她們去做。”
“報酬可以是錢,也可以是對方需要的東西,權力、名聲、利益,隻要我們承擔的起,那就可以通過和大才交換利益來達成我們的目的。”趙不息笑了笑,“不過利益雖然是基礎,但是感情也很重要,甚至比利益更重要,畢竟我們不能保證我們能給出最大的利益,但是我們可以通過捆綁利益和感情來讓大才們對我們死心塌地。”
一直安靜聽趙不息說話的趙政這時候忽然開口:“那隻要成為能給的出最大利益的人就可以了吧。”
“呀,你小小年紀不要總是想著利益嘛。”趙不息狠狠揉了兩把趙政的軟毛,“你一個小屁孩現在難道能給出什麼獨一無二的利益招攬大才嗎?”
“我以後會有的。”趙政不服氣反駁,哪怕是未來的秦始皇五歲的時候也很幼稚。
“嗯嗯。”趙不息敷衍,“那我們未來的偉大人物,您現在打算給我什麼利益來讓我為您做事呢?”
趙政語塞了。
這說話的時間裡二人已經走到了河邊。
河邊果然有很多浣衣的婦人,這一段河流水流平穩,岸邊還有可以放在上麵捶打衣服的石頭,附近許多黔首都會在這裡洗衣。
趙不息拍拍趙政的肩膀:“我給你示範一遍,你好好學著哦。”
趙不息厚臉皮的利用自己縮水到八歲的可愛優勢,找到了一群年紀偏大的婦人,搭了幾句話,一口一個“阿姊”,很快就把幾個婦人哄的眼冒愛心,把她的兩邊臉捏了又捏。
終於在幾個婦人越發慈愛的目光之下,趙不息開口說出了自己的人目的:“阿姊們知道這附近有沒有能花錢做衣服的人呢?”
趙不息拉著趙政,兩張相似可愛的小臉湊在一起,她可憐兮兮假哭:“我打小沒有娘親,隻有父女二人相依為命,我爹又不會製衣,我連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沒有。”
趙政睜著眼看著趙不息說瞎話,頗感震撼。
她的嘴裡怎麼能一句實話都沒有的?難怪她今早出門還換了一身他的舊衣服呢,他就說
趙不息卻十分理直氣壯,她說的這些話可是每一句都是真的。她娘現在還沒有出生,可不就是沒有娘親,她爹雖然隻有五歲,但是也是她爹,她說的都是實話!
這些婦人大多都有孩子,孩子年紀和趙不息也就差不多大,看著衣服明顯不合身的趙不息和趙政二人,頓時被激起了同情心。
“我有錢,十個大錢可以找到好心阿姊幫我們一人做一套衣服嗎?”趙不息給出了價格。
十個大錢已經不低了。
周圍幾個婦人互相看了看,笑著問趙不息:“阿妹,我們都會做衣服,我們回家拿來剪子和針線,在這給你們做怎麼樣,保管你們今個就能穿上新衣。”
男耕女織,這時候沒有成衣店,大部分的婦人都要做一家老小的衣裳,或多或少都會做衣服。
幾個婦人一起做,兩個孩子的年紀不大穿的衣服也小,很快就能做完。
“哇!那就多謝各位姐姐了。”趙不息笑靨如花。
婦人們都住在這附近,很快就從家中拿來了繩子針線剪刀,用繩子量了量趙不息和趙政的身長等數據,而後就開始用繩子量著裁布。
一群人一邊縫著衣服一邊聊天,偶爾逗一逗趙不息和趙政,黔首語言直白粗俗,趙政臉皮又薄,沒幾句話就紅了耳尖,然後就一言不發地低頭坐在河邊撿石頭打水漂,直逗得婦人們咯咯笑。
有婦人看著趙不息和趙政生得可愛,還用剩布給二人一人做了一個小布狗,裡麵塞上河邊的細沙,塞給二人讓她們拿著玩。
夕陽下,趙政抱著布狗,耳邊是趙不息和婦人們的說話聲,河麵吹來的風拂起他的發尾,平添了幾分愜意。
趕在夕陽落下之前,趙不息和趙政拿到了她們的新衣服,衣服很合身,布料不算多好,但是也不算差。
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趙政難得露出了五歲小孩該有的調皮,邊走路邊時不時扯扯衣角,蹦蹦跳跳,合身的衣服比他原來那件衣服舒服太多了。
回去之前,趙不息還又花了三個大錢從一個養雞的婦人那裡換了六個雞蛋。
“今晚吃雞蛋炒飯,把昨日剩下的粟炒一炒,雞蛋液裹上粟一炒可香了!”趙不息說著說著,自己先饞了,小聲吸溜了一下口水。
趙政沒有吃過雞蛋炒飯,但是他從趙不息的反應中能知道這個飯應當是很好吃的,竟也升起了期盼來。
雞蛋炒飯趙不息還是會做的,雖然家裡沒有油也沒有鹽,可好在雞蛋品質好,都是農家吃蟲子和草籽長大的母雞產下的蛋,不用多加調味料就很好吃,金黃的雞蛋液包裹著粟,儘管粟粒比起米粒來小了一些,可也依然好吃。
趙政吃得小肚子都圓滾滾的。
趙不息吃完飯以後並沒有消失,而是找了個借口出門去了。
她會去乾什麼呢?趙政躺在床上,身上蓋著的被子是趙不息和他一起早上出門之前搭在院子裡曬過的,他身上的寢衣是今日新做的,肚子裡滿滿的都是香噴噴的雞蛋炒飯,趙政覺得自己的身體從內到外都暖洋洋的。
趙政沒想多長時間就覺得自己眼皮開始耷拉了。
這幾天的舒服日子讓趙政覺得如夢如幻,趙不息忽然出現,然後就帶著他,讓他吃飽飯,有新衣服穿,還陪他聊天。
他想,不管趙不息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來到他身邊,可趙不息既然選擇陪著他了,就必須要一直一直陪著他。
作為利益交換,他可以讓趙不息隨便摸他的頭捏他的臉……
兩個人的日子過得很快樂,趙不息已經是第三次做小孩子了,對怎麼做小孩已經輕車熟路了。
她帶著趙政爬樹,帶著趙政滿大街亂跑,帶著趙政下水抓魚然後上街賣魚,用自己賺到的錢買了幾隻小雞,早上抓蟲子喂雞,等小雞吃飽了以後趙不息就會帶著趙政往田地跑。趙不息還是沒忍住重操舊業,教起了邯鄲的黔首如何種地如何除蟲,自從黔首們發現趙不息這個小女郎治理害蟲真的是有一手之後,她們就再也沒有缺過糧食。
趙姬出現的次數也很少,在發覺趙政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之後她回家的次數更少了,整日就在貴族府上流連。
趙姬的出身算不上好,但是也不差,是邯鄲的一個小貴族出身,要不然也不會有自己的姓氏了。但是她的運氣不好,嬴異人逃跑以後她就被害怕被連累的家族除名了,好在現在嬴異人已經跑了很多年了,隨著時間過去也慢慢被人淡忘,趙姬又能憑借著自己的美貌在上流貴族之間混跡。
至於她的孩子趙政……或許有一些母愛,但是並不多。這點母愛夠她養著趙政讓趙政餓不死,卻不足夠她放棄自己的一切陪伴趙政,對於讓她淪落至此的嬴異人的兒子趙政,或許趙姬自己都說不清楚她對趙政是愛多一點還是恨多一點。
但是總歸沒有她日後對自己和嫪毐的兩個孩子那樣純粹的愛。
趙政並不在意趙姬了,他現在日子過的很充實,趙不息會帶著他一起做飯,有時候做出來的飯好吃,有時候不好吃,每頓飯都像是驚喜,隻是一年時間,趙政就胖了一圈,看著終於有六歲孩子的白嫩了,臉蛋圓嘟嘟的,嬰兒肥滑嫩,捏起來手感像嫩豆腐。
他已經認識很多字了,之前趙姬也會教他認幾個字,隻是趙姬有時間的時候很少,可如今趙不息很有時間,乾脆讓趙政去砍一節竹子,然後她去抓了隻兔子,薅兔毛自己做了幾隻毛筆,沾著水教嬴政寫字,過目不忘果然是天生的,不到一年時間,嬴政已經學會了秦國和趙國兩套文字。
“趙國和秦國離得這麼近,為什麼文字還不一樣呢?七國的文字難道都不一樣嗎?那不同國家的人溝通豈不是很麻煩?”趙政問趙不息。
趙不息捏了捏趙政的臉:“可不就是很麻煩嘛,要我說,全天下所有的地方都應該用一套文字才對。”
趙政對此深以為然。
隻是平淡的日子很快就變得糟糕了起來。
趙姬隻是很平靜地告訴趙政:“收拾行李,我們又要搬家了。”
這種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趙姬母子在趙國的生活並不安穩,秦趙世仇,嬴異人又是私自從趙國逃走的,他留下的孤兒寡母自然就成了趙國人的泄憤對象。
並不是所有人都不會遷怒孤兒寡母的。
趙政本該心平氣和接受,可這次他卻愣住了。
這一年生活的太美好,美好到他幾乎已經要忘記自己的身份處境了。
可是再美好的日子也隻是鏡花水月,趙政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在身側看到人。
趙不息又出門了。
她總是神神秘秘,就和自己這一年的生活一樣,美好但是隨時會消失。
他無能為力。
趙政道:“我知道了。”
趙不息一直到深夜才回來,她本想回來見趙政一眼就離開,卻沒想到往日這個時間已經睡著了的趙政今日卻並沒有躺下,正襟危坐在床邊,一副有事和她商量的模樣。
“我要搬家了。”趙政垂下眼皮,輕聲道。
趙不息愣了一下,而後語氣輕快:“那就搬家唄。”
趙政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趙不息,趙不息不明所以,趙政欲言又止,趙不息一頭霧水,趙政氣鼓鼓哼了一聲,趙不息恍然大悟。
“哦,我肯定會陪著你的。”趙不息笑眯眯,“你搬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你是我最愛的爹……最喜歡的朋友嘛。”
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麼難猜,果然是小秦始皇,城府深厚!
趙政這才心滿意足,趙政隻有趙不息這一個朋友,他對趙不息有著奇怪的占有欲。
就像每個小學生都會有的奇怪占有欲,“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必須什麼都陪我一起”這樣。
他不管趙不息到底是誰,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到底有什麼目的。
他就和相信十一歲就會有魔法學校的貓頭鷹給自己送信的普通孩子一樣,固執的相信自己是被選中的孩子,趙不息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就是為了給他當好朋友。
翌日清晨,天色剛亮,一輛馬車就從霧氣中穿過,將趙姬趙政和隱形飄在半空的趙不息帶去了邯鄲城南城,這裡居住的都是邯鄲的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