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江鬆隻差六歲,江鬆小時候就跟在他屁股後麵一起玩的,村裡讀書的男娃也少,江國良跟村裡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隻要回來都是找江鬆。
農村的習俗很多,除了年十要上山掃墓祭祖以外,他們這個地方,不論平時在外麵混的怎麼差,過年都要回家的,所以如果有欠錢要賬的,過年前幾天去人家家裡候著,一定能守到人。
前些年江爸江媽都是躲在山上的小屋裡,除夕夜都不敢回家過年的,有時候大年初一了,還有來江家要債的,今年終於不用在外麵躲債,本都興致勃勃的準備過年事宜,誰知送灶王爺的小年都過了,個孩子還一個都沒回家,兩口子都有些沒精打采。
聽到小堂弟是來找江鬆的,愁著眉頭說:“也不曉得他跑到哪裡去了,過小年那天就沒回來。”
江國良有些驚訝:“江鬆還沒回來?”江鬆和他一樣愛玩兒,最喜熱鬨,要是往年這個時候,早就招朋引伴漫山遍野的追兔子去了,今年居然這個時候還沒回家?
“是啊。”江爸站在家門口,頭不自覺的朝渡口的方向張望著:“也不知道這孩子跑哪兒去了?”又問江國良:“鬆子給你打電話了沒?”
“沒給我打電話啊?我還以為考上大學了呢。”
說到考大學,江爸不由一陣沉默,說:“他對自己一向要求高,填誌願的時候叫他第二誌願第誌願,填的保守一點,非不聽,其實他高考分數是能上大學的,讓他複讀一年又不願意。”
說到大兒子,江爸簡直操碎了心,為大兒子的不聽話。
江國良隻好勸道:“鬆子人聰明機靈,到哪兒都不會差的。”
江爸江媽也是如此認為,兩口子對大兒子充滿了信心。
江媽也伸著頭墊著腳,看渡口方向,問江爸:“鬆子還是沒電話回來嗎?”
“沒電話,也沒寫個信,我天天去大隊部問,都沒信,大隊部的人不知道還以為鬆子失蹤了呢!”
一句話把江媽給惹炸毛了:“呸!他失蹤我家鬆子都不會失蹤,他啊,就是太懂事了。”江媽說:“大概是這半年沒掙到錢,不好意思回來呢!”她又深深的歎了口氣,“其實我們哪裡需要他掙什麼錢?家裡債都還清了,隻要他人平平安安的回來,比什麼都好。”
想到不在身邊的個孩子,江爸無奈歎氣:“這馬上過年了,彆的家的孩子都陸陸續續的回家了,就我們家個,一個都不見,要是柏子不回來,我們倒也理解,他學校要上課,可連檸檸放寒假都不見人影。”
說到這個江媽就來氣:“不就是你讓他們去念書的嗎?現在好了吧?”她想說和叔爺爺家的兩個一樣,可江國良就在這,倒不好這麼說,隻煩躁地說:“一個都不回來了吧?”
江國良絲毫沒有二嫂子在說自己的意識,笑著說:“二嫂子你也彆著急,鬆子每年都回來,晚上說不定就到家了!檸檸……”他頓了一下,“會不會留在吳城打工了?”
他二哥二嫂有多重男輕女他是知道的,他們能讓侄女去讀高中,他都滿意外。
江爸想想也覺得如此,說:“他們人不回來,總要捎封信回來吧?這不是叫我們懸心嗎?”
“行了!”江媽不耐煩的打斷他:“人家自己都不擔心,用得著你懸心?”
又等了幾天,都等到臘月二十八了,眼看著就要年十了,江爸每天都看著渡口方向,簡直是望眼欲穿了,彆說江鬆江檸了,江柏都沒見人影,這下他是真的等急了:“咋都年二十八了,柏子照道理也放寒假了,怎麼一個兩個的還見不到人影?檸檸就算是打工,這個時候也該放假了啊?”連帶著江爺爺都不知道哪兒去了,他是真的著急。
江媽就冷哼了一聲,對這兩人回不回來,她一點都無所謂。
她又伸頭向渡口方向眺望,隻期望能看到大兒子從渡口往家走的身影,沒看到江鬆,她渾身都提不起勁的轉身往家走,恰好看到江荷花往下走的身影。
為防洪水,他們這些臨河大隊的人,房子都儘量往山上方向的高處建,大隊書記家的房子就在上麵,江家的房子住村子的下麵,江媽轉身,剛好和從上麵下來的江荷花麵對麵。
一向高傲有些不搭理人的江荷花難得對江媽勾了勾唇,露出個淺笑,喊了聲:“二嬸好。”
“是荷花啊?”江媽對自家女兒動則打罵,對彆人家的女兒卻客氣的很,笑著問:“這是去哪兒呢?”
再往下麵走,就是江鋼琴的家和村口老井,及田地,溝渠,水電站了。
“檸檸回來了嗎?我來找檸檸玩。”她站在江家的台階下,張頭往江家裡麵看。
他們這些住在村子下麵的人,建房的時候,都會建一個一米五的防水高台,這高台比江荷花矮不了幾公分,江家沒開電燈,屋裡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一說到江檸,江媽臉上的笑容不由就收斂了些,皺眉說:“哪裡曉得她?放寒假到今天,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也不知道去哪裡野了!”
野丫頭,野丫頭,這個地方的人普遍喜歡把女孩子在外麵玩,稱為在外麵野,形容特彆調皮貪玩的意思。
江荷花有些吃驚地說:“還沒回來嗎?不可能啊,都放假好幾天了,像我們吳中,放假後就不給留在宿舍住了。”
她略微有些擔憂的皺眉,安慰江媽說:“二嬸,你也彆太擔心了,檸檸他們一中大概和我們吳中不同,寒假也能住宿舍住吧?”她似又有些疑惑不解地問:“對了,都寒假了,檸檸乾嘛要住在宿舍,不回家來啊?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我一放假就馬上趕回來了,本來還想找檸檸玩呢。”
她有些遺憾地說:“那二嬸,我走了。”她揮揮手,往江鋼琴家去了。
原本她是想來問問江檸,一中聯考第一的那個江檸是不是她的,她沒回來,問江媽也沒用。
倒是江媽,原本因為過年,江鬆沒回來而心情低落的她,聽了江荷花一番話後,越想心裡越堵,氣的在家裡摔摔打打:“養這麼個姑娘有什麼用?這才十五歲,就野在外麵不回來了,以後還能指望她點啥?”
她正在做手擀麵條,麵條裡加些糖精,揉成麵團,再切成一根根如薯條狀,放在油鍋裡炸,當地叫油炸果子,還有擀成薄片,切成角形,放點鹽和黑芝麻,過油炸,過年來客人的時候,就可以抓一些這樣的油炸甜點出來,給客人吃。
不知道是不是江媽廚上手藝實在沒天賦還說怎麼回事,江媽難得做的油炸甜點,家裡個孩子沒一個願意吃的,過年都願意去江大伯娘家蹭些吃的,都不願意吃江媽炸的麵果子,最後無奈,都被江爸江媽吃了。
她做的油炸果子,比石頭還硬,狗啃的磨牙骨頭都嫌硌牙的那種。
她一邊用擀麵杖擀麵,一邊生氣,越擀越氣:“年年搞這些東西有什麼用?養個兒女,過年一個人影都不見,搞了這些也沒人吃!”她鼻頭一酸,眼淚就一顆一顆落在她手背上,心裡又委屈又酸楚。
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生了這麼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報複她,人家的女兒也不知道多心疼媽媽。
江爸在做廚房熬紅薯糖稀,做米糖,這是農村孩子過年難得的好吃食,一直可以吃到來年的四五月,直到糖稀軟化,米糖也軟趴趴為止。
他想著多做一些,等個孩子回來,來年出去,每人多帶一些,平時肚子餓的時候,也能拿出來填填肚子。
村裡出去打工的年輕人,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家家戶戶熱鬨的很,唯有江家冷冷清清,個孩子,一個不見。
前後左右的鄰居見江家一點熱鬨的氣氛都沒有,家裡老的少的一個都不見,紛紛笑話江爸道:“大個子,你家的幾個兒女,不會也像你叔爺家一樣,考上大學就飛走了吧?”
“那可不?鳳凰插上了翅膀,還能留在我們這小地方?都是要飛到大城市去的,你沒看到當年那些知青,拋夫棄子,拋妻棄女也要回城裡去的,你看看如今有誰會來過?”村裡有些上了年紀的婦人就笑著唏噓地說。
“飛出去倒不要緊,就怕跟他老叔家的國安一樣,飛出去就不回來了,那才是白養了!”
一番話,說的饒是性情還算平和的江爸,都滿心不是滋味難受的要命,大過年的一點勁都提不起來,兩口子一個整天暴躁的在家摔摔打打打抱怨不聽,一個做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的唉聲歎氣。
他都想去吳城一中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怎麼年二十八了,江柏江檸還不回家?不會在外麵出什麼事了吧?可在外麵讀書能出什麼事?
江柏當然沒出什麼事,此時他正帶著一大袋子冬季的衣服,和童金剛兩人,從中巴車車頂搬下來,找到水埠鎮一個路口,搞了兩個衣架擺上,一個拿著熨鬥熨衣服,從江姑姑家接了個插線板出來,接了些水在熨鬥裡,鋪平熨衣板,準備熨燙衣服;一個把衣服一件一件拆開,掛在晾衣杆上,打開喇叭開關,按下錄音機,頓時這一片街區都響起了童金剛那粗獷豪邁的大嗓門聲:“39,49,通通通通39,49!甩賣了!”
年前的水埠鎮是不分什麼集市不集市的,它每天都是集市,從外地打工回來的年輕小夥子小姑娘,全都集中在水埠鎮上,結婚的訂婚的,搞對象的相親的,買的起買不起的,身上都揣了幾個錢,在集市上到處溜達,整個水埠鎮全年生意最好價格最高的時候就是年底,各種來鎮上辦年貨買年貨的大叔大嬸們比比皆是,摩肩接踵,平時舍不得吃舍不得用舍不得買的東西,年底一次性消費個夠。
江檸扶著江爺爺剛從中巴車上下來,就見到前方被人群圍的水泄不通的地方,傳來童金剛那極具吳城特色的平翹舌不分的普通話:“江南自衣倉!江南自衣倉!倒閉啦!倒閉啦!王八蛋賀廠長!王八蛋賀廠長!帶著他的小姨子跑路啦!跑路啦!”
光是聽聲音都能想象出他在喊這一段時是怎樣的唾沫橫飛,興奮莫名,喊的嗓子都快破音了。
他們這個地方,隻要出去打工,基本都是被帶到南方的製衣廠、電子廠、玩具廠等地方,不管男孩女孩,小學中學一畢業,都是先跟著師父學一年做服裝,來年就去製衣廠上班。
才剛從江南製衣廠打工回來沒兩天,正在逛逛老家街道的年輕人們,聽到大喇叭裡穿來的聲音後,都忍不住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啥倒閉了?誰帶著小姨子跑路了?
他們廠長居然帶著他的小姨子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