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羅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他知道,是時候了。
隻是哪怕最後一刻,他是黑山部落的祭司,他也要完成一個祭司的職責。
羊羅用熊骨杖支撐著自己起身,這是他剛剛用來戰鬥的武器,顫顫巍巍地走進了集體山洞,將他收集的所有草藥拿了出來。
仍舊是祁白和貂蘭替他打下手,幾人在傷員中穿梭。
猴岩拖著傷腿,指揮著還能動的族人們將所有的死狼聚集在廣場的中間,生起了一個巨大的火堆。
不少人的山洞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了,可是隻要部落的人還在,一切都不是難題。
天色微蒙,狼澤帶著角獸人們回到了部落,狼群已經被他們趕去了更遠的地方,部落的周圍也被仔細地巡視了一遍。
剛剛變成人形的狼澤身上沒有獸皮衣,祁白這才發現他的身形已經不似之前那般瘦弱,寬闊的肩膀像是不會被世間任何困難壓倒。
他的身後,正跟著幾個角獸人,不僅僅有跟著他一起出行的犀晝、狐喬和虎猛,也有剛剛跟出去的熊風獾平。
像是已經得知了命運的安排一般,羊羅的身形看起來瞬間蒼老了不少,他一步一步地向外走著。
見到羊羅走出來,狼澤隻是淡淡地看著他,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
就連一向粗神經的虎猛都察覺到了不對之處,他看著狼澤和羊羅之間截然相反的氣勢,又轉頭看著滿臉決然的犀晝和狐喬,突然覺得陪伴二十天的夥伴有些陌生,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猴岩默默地閉上了眼睛,他們還是小看了狼澤的成長速度,他終究不是他們能夠控製住的人。
羊羅的聲音充滿了滄桑:“我知道終究會有這一天,隻是沒有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狼澤點頭,麵容冷峻,他的話是對羊羅說的,然而目光卻看著祁白:“我等了這麼久,如今也該是你實現諾言的時候了。”
這不是羊羅預想中的畫麵,作為部落中如今絕對的力量,狼澤沒有要他的性命,也沒有將他逐出部落,對他的態度甚至稱得上和善,羊羅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空白:“什麼諾言?”
祁白從羊羅的身後走了出來,站在了兩人的側麵,他的目光柔和堅定:“您答應我,建立一個沒有奴隸的部落的諾言。”
祁白的話如同驚雷般在所有人的耳邊乍響,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羊羅。
一個……沒有奴隸的部落?
祭司居然要建立一個沒有奴隸的部落?
所有人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樣的部落,即便是在一些貧窮的部落中,他們沒有能力養活奴隸,但是在他們的心中,卻始終沒有將奴隸和族人混為一談。
“沒有奴隸,”羊靈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是要將我們趕出部落嗎?”
羊靈看著昨夜才獲得的獵物,不明白部落為什麼要拋棄他們。
“當然不是,”祁白道,“而是今後的黑山部落中,再也沒有奴隸和普通獸人,所有人都是同等的族人。”
羊羅看著祁白通透的眼神,終於明白了他所說的“諾言”,早在祁白製作陶器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打算。
一直以來,他們都隻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個讓他清楚地認識到,部落中再也無法缺少這些奴隸,一個讓他親口答應廢除部落中奴隸的時機。
羊羅的目光轉向了祁白,祁白看懂了他眼神中的詢問:為什麼?你作為一個普通獸人,為什麼要支持這些奴隸?
或許是在看到狼澤因為沒有受到鮮血祭禮而假裝淡漠的神情,又或許是看到鹿果為了自己孩子的未來而讓她不要叫自己“母親”。
祁白的心中早就埋下了一顆種子,讓祁白那一顆不算成熟的內心,感受到了世間的柔軟。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他能做點什麼,哪怕隻發揮了一點微末的作用,他也希望他的到來,能夠為這些可愛善良的人們,帶來一些改變。
當然,如果一定要說出來,可能也有對未來的懼怕,他不止一次地想著,如果沒有黑山部落,他是不是也會成為一個奴隸?
虎雪呢喃道:“這樣也可以嗎?”
祁白回答道:“當然可以,很多奴隸曾經也是部落中的族人,隻是部落戰敗他們才變成了奴隸,他們除了多了一塊奴隸的印記之外,與我們沒有任何的不同。”
狼澤的目光始終追隨祁白,像是望著他的希望。
自他從那個部落中逃出來之後,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加入任何部落,銀月早已墜落,他再也沒有家了。
他隻想做一個獨行者,在沒有邊際的獸人大陸尋找他的族人,隻有那才是他永遠不會拋棄的使命。
他不在乎黑山部落,不在乎羊羅的態度,也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這裡不過是他暫時落腳隨時都可以離開的地方。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因為祁白發生了改變,他看著祁白為部落的付出,他看著祁白對生活的憧憬,看著他對著自己澄澈的目光……
狼澤開始貪戀祁白身邊的溫暖,他想要一直陪著他,他甚至重新燃起了希望。
日月每天都在更替,他的銀月部落,是不是也能重新建立起來?
寂靜再一次蔓延開來。
令祁白感到意外的是,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狐火:“我同意遵從羊羅祭司的改變。”
其他人紛紛看向他。
狐火錘了錘自己的右腿,看著遠方的不算明亮的天空,淡淡地說道:“我的腿剛剛摔斷的那個時候,部落裡的所有人都厭棄我,甚至連我的父親與母父也放任我自生自滅,而我也在這樣一天天的磋磨中漸漸地放棄了自己。沒有人會提醒我去領取食物,直到有一天我差點餓死。”
說到這裡狐火沾滿鮮血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淺淺的笑容:“是他,一個奴隸,他救了我,並且在之後的日子中,陪伴著我,讓我逐漸接受了自己的殘廢。”
“可惜我們在獸神的震怒中走失了,如果我們建立了一個沒有奴隸的部落,那麼在其他的地方會不會也有這樣的部落?他會不會也找到一個這樣的部落?”狐火的聲音有些暗啞,“我覺得豹白說得對,他與我們沒有什麼不同。”
狐火的問題沒有人回答。
兔芽悄悄地紅了眼睛,她想到自己被欺騙,錯過了逃亡的時間,最終也沒有任何人發現或者來尋找自己,這些人即便不是奴隸,卻再也不是她的族人了:“是這樣的沒錯,我也願意建立一個沒有奴隸的部落。”
鼠林悄悄握緊了拳頭,看著與他在人群相隔的熊風:“可以的,一定可以有這樣的部落,或許我們黑山部落就是第一個這樣的部落。”
看著其他人動搖的目光,祁白輕聲為大家編織了一個未來:“我曾聽部落中的智者說過,高山之上有一座城池。在那座城池之中,獸人們住著漂亮的房子、用著精美的器具,所有人都能夠吃飽,那裡沒有戰爭,自然也就沒有奴隸,那是所有獸人都向往的‘希望之城’。”
細風微雪之中,屍骸鮮血之上,祁白的聲音仿佛充滿了魔力,讓所有人都對那座“希望之城”充滿了向往。
牛溪喃喃地說道:“真的有這樣的城池嗎?那好像要比大陸中心的獸神之城還要美好。”
冬日的陽光終於穿透雲層,散發著不同往日的溫暖。
祁白說道:“一定會有的,隻要我們所有人在一起,我們一定可以建立一個那樣的部落。”
會的。
狼澤在心中默默地回應著,你想要的,我一定會為你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