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三人對視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李孝恭遂問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乾沉吟一陣,方才緩緩說道:“這幾日,孤常常尋思,周武王分封八百諸侯,最終神州一統、奠定大周八百年江山;秦始皇政權歸一,施行郡縣製,按理更應當上下一心、內外一體,卻二世而亡……這分封與郡縣,到底孰優孰劣?”
三人有些錯愕,怎地提及這茬?
轉念一想皇,便明白過來,這位太子殿下大抵是被晉王那邊胡亂許諾給弄的壓力很大,唯恐朝中文武都被其“封建一方”的懸賞給拉攏過去,所以也想登基之後分封天下。
李積蹙眉道:“所謂天下大勢,猶如大江大河浩浩蕩蕩,一往而無前。分封製在於上古之時因地製宜,所以造就大周八百年江山,及至秦時,攻滅六國不久,未曾完全馴化,兼之始皇帝窮兵黷武,南攻百越,北拒匈奴,修阿房、築長城,短短十餘年內將國力耗損一空,結果烽煙處處、絕嗣而亡。但殿下不能因此便覺得分封製比郡縣製更為優越,即便是先帝曾一度與大賞功臣、分封天下,最終也因種種原因不得不偃旗息鼓,還望殿下莫要異想天開,埋下亂國之禍根。”
言下之意,政治製度都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進步的,已經落後、淘汰的製度絕無可能再次適用,隻能不斷推陳出新、逐步完善,才能有更適合治理天下的製度。
李孝恭也勸道:“漢高祖斬白蛇定鼎天下,亦效彷古時分封宗室屏藩各地,結果鬨出一個‘七國之亂’,雖然很快平定,卻埋下重重隱患,最終靠著‘推恩令’才消弭宗藩之禍。司馬家篡魏,因汲取曹魏宗室兵權不重故而導致神器丟失之前科,亦是大封宗王,這才有後來‘八王之亂’,禍亂晉室根基……殿下,時移世易,分封製早已不能成為帝國政策了。”
當年李二陛下玄武門之變後,登基尹始,便欲封賞功臣、建藩天下,卻被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勸諫,最終收回成命。
這種事在後世有一個詞彙予以形容:開曆史倒車……
李承乾見到自己的想法被堵死,有些鬱悶,下意識向房俊看去,雖然他不過提及一個話頭,但想來以他和房俊的默契,後者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並予以支持。
房俊正好抬頭,與李承乾對視一眼,見到對方的目光,心底一動,低頭想了想,覺得應該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如此突兀提及分封製的原因。
幸好,對於這個話題,他曾經有過深思,嘗試著剖析其中更深層次的東西。
給李積、李孝恭斟滿茶水,房俊斟酌著道:“英公那句話說的好:因地製宜。月有圓缺,潮有漲退,世上從無完美無缺之事,更不可能有一項可以貫穿千古母須更改之製度,某一項製度是否能夠強國,隻在於其是否因地製宜。”
頓了一頓,思慮愈發流暢,遂侃侃而談:“武王伐紂立周,分封八百諸侯,延續八百年國祚,為何?須知當時無論交通、經濟、軍事等等方麵都極度落後,這些諸侯國遍及天下,很多地方根本就是荒無人煙的蠻荒之地,土地貧瘠、人口稀少,這些諸侯與其說封建一方,不如說是替周天子開墾荒地……而這正是重點所在,諸侯國有著近乎無窮無儘的土地去開墾,隨著地盤擴大,人口逐漸增多,財富暴漲,自然願意尊奉周天子為共主,誰願意去造反呢?去一趟國都,怕是要走上好幾年……”
如此論調,另外三人顯然第一次聽聞,細思之下,忍不住紛紛點頭。
對於那些諸侯國來說,非但不能造反,反而要緊緊抱住周天子的大腿,以便更多的得到來自中樞的支持,更好的去開辟、建設自己的封國。
李積才思敏捷,舉一反三,接口道:“等到戰國之時,能夠開墾的土地都開墾完了,各國之間已經沒有了從容擴張之空間,碰撞摩擦之下,不可避免的長年混戰。”
房俊笑道:“英明無過於英公!”
李積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搭理。
李承乾追問道:“那漢朝之時分封天下,卻又為何釀成內患慘禍?”
房俊道:“對於周天子來說,他實際能夠控製的地盤其實不大,分封諸侯,實則是分封於外,屏藩中央。而漢高祖分封宗室,則是分封於內,所謂的屏藩中央的作用完全沒有不說,反而形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之格局,當年陳勝吳廣那等寒門都敢喊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更何況是高祖傳下來的宗室諸王?晉朝也是如此,內亂,實在是情理之中。”
李積蹙眉沉思,沒有插話。
李孝恭道:“按你的意思,漢晉之敗在於分封於內,而並不是分封製本身之問題?”
李承乾隱隱激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