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雨勢小了一些,雨水淅淅瀝瀝,整個宮闕被衝刷一新,無數燈籠、火燭燃著,黑暗之中每一間殿宇、每一根廊柱、每一片牆壁、甚至每一塊方磚的表麵都如水清澈,反映著一道道火光,將這座人間至尊至貴的宮闕渲染得燈火輝煌。
房俊被內侍引著直入一側的書齋,見到李積、李靖、李孝恭、岑文本、李道宗、劉自、馬周等人儘皆在座,先上前與李承乾見禮,而後又一一施禮,於李積、李靖之後落座,對麵則是岑文本、劉自、馬周等人。
後邊的內侍將一份謄抄的戰報遞給房俊……
房俊低頭看著戰報,李承乾環顧左右,沉聲問道:“尉遲恭來勢洶洶,程處弼、李思文所部已經戰敗,其兵鋒直至長安,如今已經抵達新豐附近,距離霸橋不遠……諸位可有破地之良策?”
儲君也是君,距離皇帝一步之遙,實則天差地彆。擔任儲君的李承乾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整日裡擔驚受怕,唯恐行差踏錯被父皇廢黜,毫無自信、畏首畏尾。
如今登基為帝,九五至尊、皇權在握,整個人的氣質簡直天翻地覆。
即便此刻尉遲恭統帥大軍長驅直入、咄咄逼人,李承乾麵上卻看不出半分慌張、急迫,姿態沉穩、胸有成竹。
眾人目光首先看向李積,畢竟直至眼下此君仍然是“朝中第一人”,權勢、聲望無與倫比,且此前隔岸觀火、坐觀成敗,如今新皇登基,豈不正是改弦更張、宣誓效忠的好機會?
然而李積垂下眼皮,拈起麵前的茶盞輕輕呷了一口,便默不作聲……
李承乾目光灼灼,盯著李積看了片刻,遂看向他身邊的李靖。
李靖一手捋著胡須,瞥了李積一眼,迎著李承乾的目光道:“山東私軍剛剛抵達潼關,未必這麼快完成整編,戰鬥力有限。但是卻驟然發動突襲,很顯然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至於原因,必然與其背後的水師有關……最近的戰報,劉仁軌已經率軍攻陷滎陽,鄭仁泰率領滎陽鄭氏舉族投降,正合兵一處、水陸並進直逼洛陽。由此可見,潼關那邊沒有信心守得住函穀關,與其等到水師攻破函穀關徹底斷去退路,惹得士氣大跌軍心動搖,還不如拚死一搏,置諸死地而後生。”
作為當世第一兵法大將,對於當下局勢之剖析自然使得眾人折服。
岑文本頷首道:“正是如此,隻不過尉遲恭乃百戰宿將、有勇有謀,其麾下右侯衛更是戰力強悍,不知衛國公打算如何抵禦?”
李靖起身,來到牆壁上懸掛的輿圖前,指著長安周邊被黑色圓圈標注的幾處地點,說道:“當下東宮六率分散各處,確保前往長安的各處道路都在掌控之下,若尉遲恭集中兵力、直取長安,咱們各處的兵力都難以抵擋。”
頓了頓,他環視四周,澹然道:“所以當下要確定戰略,是與尉遲恭以及潼關兵馬決一死戰,還是隻固守長安,拖延時間,等著水師自其後背攻陷函穀關,形成東西夾擊之態勢?”
眾人沉吟不語。
局勢並不複雜,潼關因為其背後有水師興風作浪、狂飆突進,後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斷絕,而一旦後路斷絕,不僅意味著來自於山東、河東等地的支援全部停止,且嚴重影響軍心士氣。
十餘萬大軍排列出陣足以漫山遍野,但其中大多數都是臨時募集的私軍,打打順風仗自然沒問題,可一旦軍心渙散、士氣崩潰,頃刻間便是兵敗如山倒。
所以潼關那邊不能等,也不敢等,隻能在軍隊未完成整編之時便悍然出兵,試圖仰仗於“兵貴神速”“出其不意”,迅速攻占長安,抵定大局。
或許,用不著等到攻占長安,隻要局勢大變、攻受逆轉,哪些屯駐於關中各處的軍隊便會發生嘩變……
房俊這時候已經看完了戰報,對於局勢有了清晰的了解,一邊看著輿圖上標注的態勢,一邊問道:“衛公之言,鞭辟入裡,以我之見,不妨收縮兵力、固守長安,隻要守住長安,水師自會攻陷函穀關,切斷叛軍之退路,到時候前後夾擊,叛軍必潰。”
劉自慨然讚道:“如今水師實力雄厚、戰力強悍,之前無太子旨意出兵燕子磯擊潰江南私軍,其後北上板渚打破鄭仁泰,眼下更是兵鋒直指洛陽……若是等到函穀關也攻陷,不愧為‘天下第一強軍’之譽,不僅水戰無敵,即便是陸地之上,也全無敵手。越國公一手創建這樣一支軍隊,足以彪炳青史、名垂後世,本官實在是敬佩不已。”
一言道出,書齋內氣氛瞬間凝固。
房俊眯起眼睛,看向正一臉欽佩之色的劉自……
“咳咳!”
李孝恭乾咳兩聲,打破了這股沉寂嚴肅,插話道:“水師戰力如何,尚在其次,關鍵若是與叛軍硬碰硬,難免傷亡慘重,不如退守長安,靜待水師攻陷函穀關。至於水師之功勳……國家危亡、社稷板蕩之時,正該有能之士奮死效力,豈能嫉賢妒能、自斷臂膀?”
文武之爭,在陛下尚為太子之時便在東宮之內顯露無遺,以蕭瑀、岑文本等為首的文官集團不滿於軍方的功勳,謹防軍方勢力太大、侵占文官的利益,如今陛下登基,這股因雙方基本利益而起的爭鬥自然愈演愈烈。
但是劉自這樣不顧大局、排除異己之作為,卻令他極為不滿。
就算要爭,也得等到叛軍剿滅、天下太平之後再爭吧?眼下大敵當前,渾然不顧大局,著實行為低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