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淩塵伸出手,修長手指搭住沈映宵腕脈,相同屬性的靈力沁入體內,溫泉般撫過殘破的經脈。
這些經脈的損傷,的確都是自內而外的,符合心法走岔的樣子。再加上沈映宵自己也這麼說,淩塵於是並未起疑。
他感受著徒弟體內糟糕的狀況,輕歎一聲:“你修煉一向穩紮穩打,好端端的,道心怎會動搖成這樣?”頓了頓,又道,“是擔心魔尊晉入大乘,你當年的經曆在各地重演?”
沈映宵垂下眼睫,一臉憂心地點了點頭,像是承認了淩塵的說法。
心裡則暗自慶幸:有一個喜歡獨立思考的師尊,偶爾倒也是件好事——雖然師尊經常把一件平平常常的事,想象到麵目全非,但有些時候,卻也誤打誤撞地非常方便。
……比如現在。
旁邊。
淩塵對沈映宵已經更新換代的內核並不知情,還當這是從前那個不會說謊的乖徒弟。
想起徒弟先前非要同楚傲天結侶的事,他輕聲斥責:“我們既已踏上修行之途,便不該再想著將修為拱手送人。唯有將生機握在自己手中,才能一往無前,得窺大道。”
沈映宵乖巧點頭,像是聽了進去,思緒卻早已控製不住地飄遠。
——仙靈之體在修行之初,的確十分無助。
倒不是本身資質不好,而是他們體內那些至純至淨的靈力,能無視一切瓶頸,助人修為拔升。因此這體質的擁有者,往往一現世便被各方搶奪,在成長起來之前,便會先一步淪為爐鼎,嘗遍世間苦難。
沈映宵能順利走到今天這一步,隻能說不幸中透著幾絲幸運:他一出生便在荒蕪避世的村莊,平日裡,村子附近壓根沒有修士經過,他這塊珍寶,便也始終無人發覺。
後來魔宗肆虐,血腥屠村。恰好在附近的淩塵察覺魔息,匆匆趕過來時,滿村已經隻剩沈映宵一人。
或許是對相同的體質生出了憐憫,也或許是沈映宵恰好合了眼緣,淩塵從那時起便收他為徒,將沈映宵庇護在羽翼之下,直到徒弟晉入元嬰期之前,幾乎寸步不離。
而一到元嬰,仙靈之體就會有所質變,不再是那種隻能被搓圓捏扁的可憐經驗包。
到了這個境界,隻有他們自願,才能渡給彆人修為。否則若是有人動了歪心思,想要硬取,那人便會被吸入體內的靈力反噬,輕則修為大損,重則爆體而亡。
沈映瀟:“……”話雖如此,可實際上,“自願給予”一詞,背後實在包含了太多手段。
而從前世的事來看,彆說他一個小小元嬰了。哪怕是修為已至合體期、隻差半個境界便能飛升的師尊,隻要被小人盯著暗放毒箭,也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
前世……
沈映宵腦中閃過那時的事,忍不住抬起手背搭上眼睛,掩住了眸底的幽暗。
前世,一切變故的開端,正是前幾日那場“魔源現世”的消息。
當時沈映宵並未同楚傲天解除婚約,可起身去傲天宗之前,他卻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身染濁氣。
這樣的仙靈之體,自然沒法再用來助人飛升,所以最後啟程去傲天宗、假借結侶之名引魔尊上鉤的人,竟然換成了師尊。
而就是那一次,師尊半路遭伏,然後便和他途中偶遇的小師弟一起失蹤了。
直到幾日後,消息傳回天行宗,沈映宵才從同門那裡聽說:小師弟覬覦師尊已久。兩人同時失蹤,定是因為師尊負傷之後,師弟趁人之危將他關了起來,然後在誰也找不到的秘地……強行不軌之事。
那時沈映宵驚痛之餘,思來想去,也沒想起小師弟哪裡像是那種狼子野心之人。因此起初,他對這傳言置若罔聞,不肯相信。
可是後來再遇,遠遠望去,小師弟修為莫名其妙地大幅拔升,師尊又遲遲沒有現出過身影。
而這唯一的一次偶遇,才一照麵小師弟便已離開,沈映宵根本追不上人,隻好四處奔走,打探著師尊的下落,一邊又止不住地心焦。
日複一日,沈映宵體內那些難以驅逐的濁氣沁入元嬰,他竟真的漸漸生出了心魔。
心魔發作,整個人都變得不再像自己,思維更是難以控製。沈映宵恍惚間甚至看到了師弟以下犯上,拿劍架在師尊頸側逼人就犯的幻象……他驚怒異常,費了不知多少力氣搜尋,等重新清醒過來時,竟誤打誤撞地找到了那兩人藏身的地方。
然而好不容易摸到師尊被囚的洞府,好不容易找到被鎖鏈符陣牢牢困住的師尊,還沒來得及上前解救,沈映宵便被匆匆趕回的師弟一劍刺死。
——那個他一手帶大的師弟,望著他的目光寒涼入骨,像在看一個死人。連刺穿沈映宵心臟的劍尖,都不及他的目光寒冷。
沈映宵向來知道這個師弟實力不俗,可卻從未想過竟能不俗到這種地步,自己在他麵前弱小得像個稚童,沒有絲毫還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