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十分,雲俠鎮外的茶館中。
“要說這世上最無惡不作之人,還是非九嵐山的妖女莫屬。
台上的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和她相比?_[(,我們剛剛講的‘北山老妖’、‘血手雙煞’、‘煉獄魔童’等等,都要往後稍稍。”
雲俠鎮是南方的一座小仙城,來往的修仙者大多是剛踏上修行大道的新人,最是熱衷江湖十卦的時候。
他們在茶樓裡歇腳,順便聽了一耳朵奇聞軼事,各個都對這個新鮮奇妙的仙俠世界滿心憧憬。
當然,還有麵對未知的畏懼。
“有多恐怖?”
台下有人問道。
見氣氛重新熱烈起來,說書人清了清嗓子,抿了兩口茶,這才神神秘秘道:“在座的各位,還有各位的親族,都不會想遇見她。”
“傳說妖女修為高深,性情陰晴不定,喜怒無常,曾經獨自一人打上丹霄閣,搶了無數丹藥與丹爐。
丹修在哪個勢力都是座上賓,她說搶就搶,劍宗刀宗自然坐不住了,紛紛要懲惡揚善——誰知你猜怎麼著?”
“怎麼著?”
“他們還沒發兵攻打九嵐山呢,自己的老窩倒先被搶了。”
說書人形容的有聲有色:“隻見那妖女過五關斬六將,一路殺到劍宗與刀宗大本營,如入無人之地。
兩位宗主無比驚懼萬分——可那妖女竟未取他們性命,隻說了三個字。”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
要知道劍宗宗主與刀宗宗主,在整個仙俠界都是數一數二的角色。
有性急的修士已出言問道:“哪三個?”
“她說——”
說書人拉長聲調。
眾修士伸直了耳朵。
“外麵天都要黑了。”說書人笑嘻嘻地摘下頭頂的帽子,朝著台下伸去:“我這都講了整整一天,麻煩諸位打賞點靈石潤潤喉嚨。”
“——嘁。”
修士們罵罵咧咧,十幾顆靈石隨著飛上台。
說書人滿臉堆笑,將靈石一一收在荷包裡,這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妖女說,‘沒意思’。”
“沒意思?”
一名背著大刀的修士怔然:“這算什麼回答?”
“還能是什麼。”
另一位修士譏笑:“當然是嫌你家刀宗宗主太菜,女俠打起來沒有成就感嘛。”
說話之人是鐵掌崖的外門弟子,他們鐵掌崖從前到現在都被刀宗壓一頭,如今看刀宗老大吃癟,自然是心中暢快,連帶著對那妖女都換了個稱呼。
這能叫妖女嘛?
分明是行俠仗義的女俠!
小刀修的臉漲成了豬肝色,隻能看著幸災樂禍的鐵掌崖弟子生悶氣。
可後者還沒開心多久,說書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大家千萬不要覺得,妖女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
說書
人提醒道。
“她行事作風完全無跡可循,能因為一時興起去挑戰世上有名有姓的大宗門,也能因為覺得好玩,做出一係列驚天地泣鬼神之事。”
“此人隨心所欲,恣意妄為。
不止刀宗與劍宗,暗影閣,鐵掌崖,白水澗……多方勢力都遭遇過她的毒手。
她來無影去無蹤,如今早已無人能製裁,更沒人敢在她麵前出言不遜,就連‘北山老妖’等邪修都怕她,至今不敢路過九嵐山。
縱觀妖女的修行之路,甚至都沒乾過一件善事——諸位日後若要是遇見,切勿與之糾纏。”
此後,說書人又講了一番妖女是如何生飲人血,如何生吃人肉。將台下一眾小修士們嚇得臉色發白,膽子小的,已然與同伴依偎在了一起。
“妖女如此殘忍,一定麵目可怖。”
“說不定還像妖物一樣,有三頭六臂呢!”
他們竊竊私語,說書人不急不緩地搖了搖手中的扇子:“非也非也。”
“此話怎講?”
“那妖女……”
說書人頓了頓,自己也不確定消息來源的真假。
“聽說妖女花容月貌,儀態萬千。
哪怕與仙俠界最出塵的仙子比,也毫不遜色。”
……
茶樓的角落裡,一名黑衣蒙麵女子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
老實說,這個說書人職業素養還算不錯,講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惟妙惟肖。
——如果楚玉不是那位妖女本女,她恨不得站起來為他鼓鼓掌。
可惡。
是她拿不動刀了,還是現在的人都在天上飄了?
連吃肉喝血這種話都有人信,真是……好變態哦。
當然,對方說得也不完全都是假的。
比如最後的評價,她就相當滿意。
也正是由於這句“花容月貌,儀態萬千”,楚玉才放下了手中的刀,轉身踱步走出茶樓,背影融入風雪之中。
趁著天還未完全黑透,她要在這座小鎮上搞點生活用品。
想到這裡,楚玉不禁停下腳步。
那人果然是在放屁,她越想越氣,隨手向茶樓的方向丟了片飛葉,在說書人喋喋不休的嘴角留下一抹警告的血痕。
居然敢說她沒乾過一件好事,真是活膩啦。
——好吧,就算她確定沒乾過,還搞得修仙界雞飛狗跳……但今時不同往日。
就在前天,她可是做了這輩子唯一的善舉。
*
九嵐山的前身,實際上是合歡宗的大本營。
楚玉很小的時候,世上還是邪不壓正,外麵的修士各個猶如清風朗月,頗有氣節。他們與同合歡宗為伍為恥,更不願輕易被人采陽補陰。
因此,宗門弟子們的修為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她這輩,不僅人脈凋零,連傳承萬年的雙修大法也麵臨著失傳的危險。
長此以往,合歡宗老宗主
鬱結於心,腿一蹬,直接掛了。
……然後,就給楚玉留下了這麼個爛攤子。
采陽補陰這種迂回的戰術行不通,楚玉隻能用最直接的辦法:誰拳頭硬,誰就是老大。
新辦法顯然是可行的。到了如今,九嵐山的聲名甚至比往日還要更加響亮。
可有名氣的畢竟是九嵐山,不是合歡宗。
老宗主還活著的時候,還是對楚玉不薄的。
思來想去,她決定為合歡宗尋覓一位真正的傳人,也算是報答了人家曾經收留她的恩情。
——這也是兩天前,她將殷晚辭帶回九嵐山的原因之一。
那天也像現在這樣,下了好大的雪。
楚玉剛剛揍完煉獄魔童回來,在白茫茫的曠野上,發現了一位險些被大雪掩埋的孩童。
她一眼就看出:這小孩長得不錯。
對方看上去隻有十歲出頭,睫毛纖長,皮膚如冷玉般瑩白,閉著眼的時候,看起來像一個粉雕玉琢的糯米糍。
“喂,醒醒。”
楚玉戳他的臉:“在這裡睡覺,你想凍死嗎?”
小孩毫無反應,似是凍壞了。
楚玉本懶得管彆人的閒事,可她橫行霸道多年,對老弱婦孺卻從來都有那麼一絲絲微不足道的憐惜。
因為這點憐惜,她皺了皺眉,將小孩整個人從雪裡扒拉出來,又掏出一塊剛搶來的火靈珠放在對方胸口。
過了小半個時辰,小孩的眼皮終於輕輕地動了動,慘白嘴唇也有了血色。
眼睛還挺漂亮,楚玉想。
不是那種小孩子常有的、討人喜歡的圓圓杏眼,他的雙眼狹長,給稚嫩的麵容帶來了一絲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清冷。
而他瞳孔的顏色更為特彆,是淡淡的灰藍色,像浸泡在幽潭中的冰。
他與楚玉對視數秒,伸出一隻手拉著楚玉的衣角,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安靜到不像一位十二三歲的小孩。
“你家裡人呢?”
楚玉問道。
小孩搖搖頭。
“是不知道,還是都不在了?”
她抱著手臂:“或者你家在哪,指個方向我送你回去。”
小孩不說話,仍是輕輕搖頭,拉住她衣擺的手又緊了幾分。
是個啞巴?
楚玉揚了揚眉。
她細細打量小孩的外表,對方穿著做工考究的衣衫,身上還帶著絲絲縷縷的靈力。
不用多說,定是哪個名門正派走丟的小公主。
是的,在最開始時,楚玉一直以為殷晚辭長得如此漂亮乖巧,應該是個小女孩。
她對世家弟子沒什麼耐心,隨便從儲物戒中掏出一把不用的飛劍,打算讓它馱著小孩,自己飛向最近的修仙者城鎮。
怎料那孩子坐上飛劍後,竟不願意離去,反倒磕磕絆絆地駕駛著飛劍跟在楚玉後麵,像一條小尾巴。
楚玉:……
她左
轉,小尾巴也左轉。
她朝上飛飛,小尾巴也朝上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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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停下,小尾巴便跌跌撞撞停在半空中,還差點摔下去。
“跟著我乾什麼?”
楚玉嚇唬他:“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尾巴依舊搖頭,清澈的瞳孔定定地注視著半空中的女子。
“是好人。”
他垂下眼,張了張凍得乾裂的嘴唇。
哦,原來不是啞巴。
初次被發好人卡,楚玉覺得有些新奇,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麵前的“小女孩”,一個奇思妙想不禁在她腦中浮現而出。
——這孩子長得這麼好看,振興合歡宗一定行!
她原本想在邪派裡挑一個小妖女當徒弟,現在看來,小仙子說不定更好。
想想吧:等這孩子長大後,某個名門正派發現他們遺落在外的明珠,變為了她楚玉的徒弟……
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哪怕小徒弟對雙修大法沒興趣,可隻要繼承了她的衣缽,到那時,那些牛鼻子老道們臉上的表情一定相當精彩。
楚玉越想越覺得高興,當即一把拉住小孩冰冰涼涼的手:“你確定要跟著我?”
小孩乖巧地點點頭。
他生得很秀氣,眼神溫軟,不吵不鬨,這讓楚玉更加下定決心:“既然如此。”她頓了頓:“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
將徒弟帶回九嵐山後,楚玉後知後覺發現:山上好像沒什麼能給他用的東西。
住得地方倒是有:合歡宗舊址裡有著許多廢棄的寢居,綾羅暖帳,熏香淡酒,每個房間都被曾經居住在此處的弟子布置成了多種多樣的風格,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楚玉選了一個離自己的臥室近、看起來比較正經的房間,稍稍收拾一下,讓新徒弟搬了進去。
好在她有點良心,記得把房間裡一些奇怪的東西收了起來。
——畢竟徒弟年紀還小,就算以後長大了想學合歡宗的老傳統,那也是成年之後的選擇嘛。
住所搞定之後,吃得也好辦,楚玉自己雖已辟穀多年,可還是對好吃的食物毫無抵抗力。
她特地在山腳下留了兩座城鎮,時不時便派人將飯菜送貨上門。
現在的問題來了,徒弟穿什麼用什麼?
她的徒弟好像有些輕微潔癖,沾了泥點的衣袍被他擦了又擦。
楚玉看著他仔仔細細擦乾淨自己的靴子,又蹲下身,生澀地用抹布擦去地板上的泥漬。
好像很乖的樣子。
楚玉心中微微一軟。
她其實根本沒做好收徒弟的打算,但若是這麼乖的,那好像也不是不行。
合歡宗沒有適合他穿的衣服,楚玉隻能先將他安頓下來,自己去鎮上采購。
本想當天就去,怎料剛要出門,對方突然發起了高燒。
“誒呀,怎麼腦袋這麼燙。”
楚玉用手背碰碰徒弟發紅的臉頰:“阿辭,你還好吧?”
她方才已經知道了,小孩姓殷,叫殷晚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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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玉在腦中搜索片刻,仙門幾大世家都沒有姓殷的,這讓她未免覺得有點可惜。
可帶都帶回來了,對方又緊緊跟著自己,她猜測這個小丫頭可能是哪家不受寵的旁係小姐——爹不疼娘不愛,寧願和她這個隻見一麵的壞女人走,都不願意被送回家的那種。
這讓她再次對殷晚辭產生了某種微妙的同情。
楚玉不喜歡規矩一大堆的正派人士,可這份討厭,還不至於延伸到一個無辜的小孩子身上。
她沒有將人扔回去,而是蹲下身子:“手給我。”
小殷晚辭燒得迷迷糊糊,幅度很小地搖了搖腦袋。
“我沒事。”他說:“彆把我丟掉。”
“好好的,我把你丟到哪兒?”
楚玉哭笑不得,抓起徒弟的手,指尖搭上對方的手腕。
炙熱的靈力自她的指尖流淌進殷晚辭身體中,一瞬間,兩人同時麵色怔然。
好奇怪的感覺。
楚玉猝然收回手。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此情此景好像在哪裡見過。
但真要說在哪裡見過,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楚玉這輩子的生活極其有規律,平日裡在九嵐山上練劍,閒著沒事就去山下找茬。
一言以蔽之:不是在打人,就是在去打人的路上。
她保證自己沒有欺負小孩的愛好,而這麼清冷出塵的小姑娘,她也的的確確第一次見。
既然如此,為什麼會覺得眼眶酸酸,非常懷念呢。
想不出來乾脆就不想了,楚玉屏息凝神,再次拉起小殷晚辭的手。
這是她唯一會的醫療技術,用自己的靈力在對方的經脈中走了幾個周天後,她感到徒弟體內的寒氣正逐漸揮發出來,眼神也慢慢變得清明。
房間裡蔓延著一陣詭異的沉默,當楚玉將煮好的冰糖雪梨湯端來時,心中壓下去的奇異感再次破土而出。
為了讓氣氛自然些,楚玉放下碗:“這是我親自煮的。”
小殷晚辭眨眨眼。
“山下的修仙者都太弱,雪天飛行到山頂,需要飛足足兩三個時辰。”
她抬起下巴:“感動吧,連我都是第一次吃到自己煮的食物。”
殷晚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