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之後, 宋朝玉並沒有常去打擾他師兄。
他總是坐在青竹峰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時候在發呆,有時候找自己的搭檔出來聊天。
係統知道任務者對第一個世界通常抱有很深的感情, 十分理解他。
“係統, 你說, 師兄會死嗎?”
他甚至已經不去考慮任務是否能完成,他隻是快穿局的員工,並非奴隸, 就算任務失敗,也不是那麼要緊。何況這個世界發生的意外情況, 本也不在計劃之中。
係統不會說謊:“我不知道。”
“不該這樣的。”宋朝玉喃喃說道。
他的師兄, 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備受天道鐘愛鐘愛。他應該意氣風發, 順風順水地修行,直到成為這個世界的至尊強者,甚至打破這方世界桎梏,成就不死不朽的仙人之身。
“既得了天道鐘愛,那麼在天之將傾的時候,站出來, 也是他的責任。”係統冷靜地說。
宋朝玉默然良久,方輕聲道:“……你說得對。”
師兄也知道,所以他義無反顧,為了他自己,為了師門,為了天下蒼生,站了出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宋朝玉皺眉詢問。
“……”係統沒有回答, 給了他一大堆加起來有一人那麼高的,厚厚的資料。
這是快穿局有記載的,有關世界規則的所有資料。其中不乏有一些快穿局的前輩親身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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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徐翡難得離開了那座山峰,來到了青竹峰。
宋朝玉一點也不覺得開心,隻是沉默地看著徐翡。
徐翡恰恰同他相反,他像是完全放下了所有負擔和憂慮,在迎來既定的宿命之前,來見一見他想見的人,愉悅地同他的小玉告彆。
他長發束起了馬尾,臉上露出熟悉的,意氣風發的笑容,微微傾身看著他:“小玉,過完今天,我就要去閉關了。”
“你笑一笑。”在宋朝玉抬起頭的瞬間,他飛快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臉頰,露出微笑的樣子。
“……”
宋朝玉滿肚子的心事被這動作驚得散了大半。
“哈哈。”徐翡得意地笑出聲來,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拉著他的手就往山下跑,“走吧,之前說帶你去吃鎮上那家冰釀,今日恰好得空。”
山下的小鎮是依附於紫霄道宗而生的,這段時間各大宗門的動靜瞞不住人。有些人收拾東西回到了家鄉,還有些人選擇繼續留在這裡。
若是連紫霄道宗都對抗不了的敵人,跑去其他地方,又有什麼用呢?留下來的修士和商戶們,都很淡定地該做生意做生意,該過日子繼續過。
兩人嘗了冰釀,買了一堆好看但沒什麼用處的小玩意兒,天很快就黑了。
回程的路上,徐翡緊緊牽著宋朝玉的手,一路都沒有鬆開。
他說:“小玉,你彆怕。”
“我不怕。”宋朝玉心道,最不該害怕的就是我了。
我於這個世界,不過是個過客。
“也不必那麼悲觀,那位陛下既然選中了我,不正說明,咱們成功的可能性極大嗎?”月光下,徐翡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宋朝玉看不懂的情緒在其中翻湧,“小玉,如果我能回來,我有話想對你說。”
宋朝玉不解地問:“現在不能說嗎?”
徐翡笑而不語。
第二日起,如他所言,徐翡開始了漫長的閉關。
宋朝玉繼續研究腦海中那些厚厚的資料。
大概過了有一個月的時間。
那一日,晴朗的天空忽然黑了下來。
所有人都抬頭望向天空。
狂風怒吼,厚重的黑雲翻滾不休,粗壯的紫色雷霆自雲層之中降下,攜帶著駭人的聲勢。
這個世界鮮少有這樣的壞天氣。
許多普通人,站在房簷下,站在窗邊,望向天空,他們並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自然也不會感到害怕,而是以一種驚奇的語氣,和身邊的家人好友談論這異常的天象。
昏暗的天色中,東華仙洲,紫霄道宗最高的山峰之上,亮起了一點光。
那光初時並不明顯,很快,便越來越亮,越來越耀眼,穿破昏沉的天色,猶如人間新生一輪皓月。
與此同時,東華仙洲,南華仙洲,古神域,甚至凡人大陸,早已提前布下的陣法被一位位化神尊者催動,猶如響應一般,大地每一處,都亮起了光芒。
這些光彼此呼應,結成了一張覆蓋整個修仙界的“網”。
陣法覆蓋之處:
正在揮毫潑墨,想要將這異常天象繪在紙上的文人,忽然頓了一下,筆尖在紙上點出一個突兀的墨點。他疑惑地停筆,撓頭,奇怪,他剛剛是想怎麼畫來著?怎麼一下子就忘了?
一株活了數百年的梧桐木,忽然枯萎了一截樹枝,枯黃的樹葉幽幽落了下來。
冥想中的練氣修士奇怪地睜開眼睛,剛剛有一瞬間,他忽然感知不到靈氣了,方才努力修煉出來的一絲靈力,也古怪地消失不見。
……
億萬生靈身上的“靈”,借由這張龐大的“網”,猶如螢火,奔向那一輪皓月。
徐翡,就是這輪皓月。
轟!
人的記憶,樹的年輪,一條河的一生,甚至,一片土地見證過的無數傳奇故事,一顆星辰億萬年的孤寂……
這些數不儘的記憶片段,彙成龐大的信息洪流。
各大仙門為徐翡準備的修仙界最頂尖的神魂防禦法寶和陣法,麵對這一個世界的記憶衝擊,猶如紙片一般薄弱。
摧枯拉朽,不堪一擊。
浩浩蕩蕩的洪流,毫無阻礙地,直接撞進了他的識海之中。
參與結陣的所有的高階修士都看到了這一幕,即便是化神,也是臉色慘白,他們自問,若是他們,怕是在接觸那龐大的記憶流的刹那,神魂便已經崩潰。
那麼,徐翡呢?
自出生起,而今不過短短二十餘年的年輕人,又該如何抵擋這漫長的,萬萬年時光之中的記憶?
青竹峰。
宋朝玉亦在這陣法之中。
若有人一直注意著他,便會發現,方才陣成的刹那,這座覆蓋了一界的陣法從所有生靈身上都取了一點“靈”,獨獨漏過了他。
他不是結陣之人,看不見如今師兄的狀態,但他可以看到彆的東西。
比如,陣成那一瞬,不可追溯的虛空某一處,降下了一道特殊的力量,護住了師兄的神魂。
若非如此,即便師兄再驚才絕豔,也不可能撐得過哪怕短短一瞬。
想來,這也在那位人皇陛下的預見之中吧。
衡明尊者等人亦隱隱察覺到了什麼,麵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笑容:果然,那位願意為了人族身化世界的人皇陛下,必不可能給人族指一條絕路。
宋朝玉卻遠沒那麼樂觀。
他隻遠遠地看著他的師兄。
無數的“靈”,經由陣法的彙聚煉製之後,化作了最精純的能量,一滴一滴,流向虛空,填補不完善的本源。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白衣墨發的青年閉目坐於陣法中央,分明正在遭受堪稱這世間最漫長痛苦的折磨,身上的氣息卻越來越寧靜縹緲。
係統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驚聲道:“他在被同化!”
天道雖護住了他的神魂不散,那些遠古的,龐大的記憶卻依舊流入了他的識海之中。
一邊是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
一邊是這個世界億萬的生靈,亙古至此的記憶。
就算陣法完成,活下來的那個人,大概也不再是他的阿翡哥哥了。
而是“世界”。
係統很為他可惜:“他這樣的人,本該有一個光明的,傳奇的未來才對。”
它聽到宿主說:“你說得對。”
宋朝玉想,他不能看著師兄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
他的身影從青竹峰消失,下一瞬,出現在了玉霄峰。
樂遊真人麵上猶帶著一抹輕鬆的笑意,見到他:“小玉,我們快要成功了。”
宋朝玉說:“師父,師兄的情況不對勁。”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