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李來娣。
陳寄北靠在桌子邊,神色寡淡,眼眸沉而冷,顯然不怎麼歡迎來人。
夏芍也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就不能來了?”李來娣沒有回答她,先抬眼將屋內打量了一遍。
夏芍結婚的時候她沒有來,還不知道這房子收拾出來是什麼樣。沒想到這才沒多久,竟然添置了這麼多東西。
剛才一進門洞,她就看到了停在院子裡的自行車,鳳凰牌,在自行車裡也是最貴的了。
接著進廚房,新買的雞蛋一共二十幾個,就那麼放在灶台上。她爸雖然在蔬菜副食商店當會計,雞蛋也沒說隨便吃,更不可能隨意放在外麵。
再進裡屋,夏芍身上竟然穿了條好漂亮的布拉吉。
不隻夏芍,就連陳寄北都看著比上次見愈發眉目俊朗高大挺拔。屋裡寫字桌是新的,小座鐘是新的,陳寄北隨意支在寫字桌上那隻手,腕上的手表也是新的。
李來娣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筋疲力儘,或者是歇斯底裡的夏芍,沒想到夏芍竟然過得這麼滋潤。
她抿緊唇,心裡酸泡泡又開始往外冒。
見她不說話,夏芍還好,陳寄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來乾嘛的?”
男人神色冷,從她一進來就透出些不善,李來娣莫名心裡發怵。
不過陳寄北這一開口,她又覺得平衡多了。
有錢怎麼樣?還不是陸廠長給的。陳寄北那種不務正業的街溜子,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天。
而且他脾氣這麼差,她說話慢點都不耐煩,平時還不知道怎麼對夏芍呼來喝去動輒打罵呢。
食品廠發生的事還沒傳到李來娣耳朵裡,她定定神,“我嫂子生了,我來通知你們一聲。”
“程文華生了?”夏芍皺眉。
雖然沒細問,但程文華的預產期應該在八月份,這才六月底,竟然提前了一個多月。
夏芍想到了那個尖下巴姑娘,轉頭朝陳寄北看去,發現男人也幾不可查皺了下眉。
“你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李來娣看著不滿,“我家跟你可有禮,彆說你忘了。”
她實在不是什麼演技好的人,上次說壞話還被陳寄北聽到了,乾脆直接道出目的。
夏芍聽著點點頭,表示明白,又有些好奇,“是家裡讓你來通知我的?”
“你管誰讓我通知的,彆忘了就行。”李來娣說完就走。
可夏芍還是覺得不對。
要說跟那事沒關吧,程文華這一胎養得好好的,沒可能提前這麼久發動。
要說跟那事有關吧,程文華都早產了,事情肯定不小。李寶生娶程文華是高攀,程父還是李常順的領導,李家人現在應該焦頭爛額,怎麼會派人來通知她趕禮?
“她不是背著家裡偷偷來的吧?”夏芍忍不住看陳寄北。
突然被打斷,打斷他的還是李家人,陳寄北冷著張臉,“她有那麼蠢?”
“你覺得呢?”
陳寄北不說話了。
雖然接觸不多,但李家這一對兒女跟他們父母比起來,還真不太聰明。
“管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明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芍轉身出去做飯。
這事兒既然知道了,該趕禮就得趕禮。隻不過不是趕給李家,是給程文華。夏芍也沒準備給錢,誰知道給了錢最後誰花了,還不如買成東西,給程文華坐月子用。
晚上吃完飯,兩口子就去了小市場,打算看看訂個老母雞,再買點雞蛋。
程文華提前一個多月生產,家裡也未必準備得齊全,這些正好能派上用場。
不過飯後這個時間,小市場已經沒多少人了,要是今天訂不到,明天還得早來。
兩口子騎車過去,市場裡果然人不多了,轉了一大圈也隻看到兩份賣雞蛋的,其中一份還是之前賣夏芍旱煙那姑娘。她麵前擺著小攤,手裡還拿著錐子,正在摳核桃仁。
江城地處長白山山脈,山上有大量鬆子、榛子、野核桃,
每年八月節打月餅,食品廠都會大量收核桃仁,平時小市場也有人賣。隻不過這種核桃雖然油大,吃著香,皮卻格外厚,需要先用錘子砸開,一點點用錐子把仁摳出來。
夏芍買過幾次她的東西,問她:“雞蛋你家還有嗎?”
姑娘性子靦腆,卻不笨,一聽就知道她問的不是麵前這些,“你要多少?”
“我想訂一百。”
一個雞蛋一毛錢,一百個就是十塊,絕對不算小買賣了。
姑娘抿抿唇,臉有點紅,“我家裡沒這麼多,隻有三十。”
怕夏芍不在她這裡買,她又趕忙道:“你要是要,我可以去村裡其他人家湊一湊。”
“你還能去其他人家湊?”沒想到小姑娘腦子還挺靈活,夏芍來了點興趣。
那姑娘臉更紅了,“村裡有些人家也攢雞蛋,就是要掙工分,沒時間出來賣。我天天蹲在小市場,順帶著幫他們賣了,每賣十個雞蛋,他們給我一分錢。”
一分錢不多,但村裡人省了來擺攤的時間,她賺了跑腿費,難怪總能在小市場看到她。
這姑娘賣的東西不錯,既然她有門路,夏芍乾脆連老母雞也在她那裡訂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陳寄北算著時間在食品廠門口等夏芍。
郭姐一看那頎長的身影就笑,“都借調去土產公司了,還接呢。”
夏芍沒解釋,笑著和對方告彆,拎著用來裝雞蛋的筐,上了自行車後座。
兩人趕到小市場,那姑娘果然還在昨天的位置,腳邊綁了一隻雞。麵前一大筐雞蛋。
有人問她雞蛋怎麼賣,她隻是笑,“這是人家訂好的。”
夏芍走過去,她立即一對一對幫夏芍數起來,數一對往夏芍筐裡放一對,特彆認真。
數完輪到那隻老母雞,她特地跟人借了杆秤,把綁好的母雞放上去稱。
夏芍見她已經摳了不少核桃仁,摳得又大又完整,跟她搭話,“你今年多大了?”
小姑娘仔細辨認著稱上的重量,“翻過年十七。”
竟然比夏萬輝還小一點,夏芍意外,“你不讀書了嗎?”
聽周圍人的意思,這姑娘在市場已經快一年了。就算農村女孩讀書少,也該讀個初中吧?
“我沒讀書了。”姑娘神色有點暗,“我媽病了,我沒去上高中。”
夏芍沒想到是這個原因,“抱歉。”
“沒事的。”姑娘笑笑,“最近掙得多,欠隊裡的錢已經還上一些了。”
她把算好的重量報給夏芍,“一共是三塊兩毛四,再加上雞蛋……”
夏芍數出十五塊給她,“剩下的買核桃仁。”
“核桃仁你也要?”姑娘顯然有些意外。
沒想到跟這個漂亮姐姐一起來的漂亮哥哥一直沒說話,也突然問她:“你媽病了?”
姑娘愣了下,才點頭,“嗯,大夫說這個病不能乾重活,得養著。”
陳寄北向來寡言,也很少過問彆人的事,夏芍也沒想到他會開口。更沒想到他聽完那姑娘的話,竟然道:“土產公司今年收細參,比往年貴三成。”
細參是山上一種常見藥材,每年夏季收,姑娘家後山就有,她也認識。
隻不過土產主營的是山貨,山菜蜂蜜這些年年收,人參、天麻、蟲合/蟆油這些貴重藥材也常年在收購點掛牌。其他的就未必了,至少細參已經兩年沒收過了。
姑娘知道他這是在指點自己怎麼賺錢,眼睛一亮,“謝謝。”臨走還多給夏芍抓了兩把核桃仁。
這男人今天話挺多啊,夏芍忍不住打量陳寄北一眼。
陳寄北臉色如常,把老母雞綁在車把上,“走吧,早去早回。”
兩人到達程文華家的時候,院子裡靜悄悄的,一點沒有剛剛添丁的喜氣。
夏芍正要敲門,手又頓住,隱約聽到裡麵的說話聲。
“這事兒是寶生不對,我跟他爸已經說過他了。那個王小春我也問過,就是寶生單位的臨時工,寶生隻是去給她幫忙,沒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真要在炕上抓到,才算對不起我嗎?”程文華的聲音裡透著疲憊。
田翠芬似有一窒,“可我問過了,寶生跟她真沒啥,手都沒拉過。”
程文華不說話。
田翠芬又放柔了聲音勸哄:“我生的兒子我知道,從小就心軟,小時候有點好吃的,彆人一哄就給彆人了。他要真是那樣人,還能白幫了這麼多天忙,什麼便宜也沒撈著?”
李寶生是心軟,對待異性也很溫柔,小時候李來娣欺負原主,都是他去哄的。
可暖男跟中央空調還是有區彆的,那尖下巴一口一個嬌嗲的“寶生哥”,李寶生聽得明明很享受。
這種人夏芍前世也見過,全都真心覺得綠茶仰慕他,喜歡他,不忍心拒絕。有的還覺得隻有綠茶才懂他,其他人隻知道跟他吵跟他鬨,一點都不心疼他。
反正夏芍隻想嗬嗬,車子房子和票子都留下,你看看綠茶還心不心疼你。
耳聽著裡麵田翠芬還要再勸,夏芍沒再猶豫,直接敲響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