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麵包班果然開始炸小麻花了,班門外直接架了一排大油鍋。
炸東西油煙大,隻要天不是特彆冷,一般都放在室外,反正油鍋邊也暖和。
牛亮和另一個男工和麵,夏芍自己掐全班的劑子,郭姐等人負責將劑子搓條擰勁兒,轉成麻花。等裝滿一盤,就送去門外,王哥負責帶著人炸,火候控製得剛剛好。
槽子糕車間跟他們緊挨著,門外也是一排油鍋,還在炸套環。
昨天炸的已經全都打包好,送貨的人正在往車上裝,先緊著市內幾個商店送,然後是周邊的縣鎮。
吳班長點完貨,順便來麵包車間看了眼,“喲,速度挺快啊。也不知道有些人怎麼想的,放著這種能提高全班效率的不好好用,非要整幺蛾子。”
這話就是在說周雪琴了,說著的時候還特地看了眼屋裡低頭忙活的夏芍。
昨天看到夏芍參與班長會議,他的確心裡不快,但夏芍這個人他也的確是眼饞。這種好手怎麼就沒分到他們槽子糕班?分到他們班,他可不會給人穿小鞋。
陰陽完,吳班長才壓低聲音問王哥:“這些打不打算賣去紅香縣?”
王哥拿大笊籬撈著鍋裡的小麻花,笑了笑,沒說話。
吳班長一看就懂了,也笑了,“我就說人家都打到咱們門上了,不可能就這麼算了。要是一點不還擊,他們還不得以為咱們好欺負,以後想怎麼捏把就怎麼捏把?”
知道這口氣能出,吳班長就放心了,小腰一叉,回去繼續帶著班員炸套環,“咱不急啊,晚上下班前能炸完就行。咱們班女同誌多,可彆給女同誌們累壞了。”
“知道了,班長。”
有人差點喊成媽媽,被吳班長瞪了一眼,“背後亂喊也就罷了,咱能不能彆當麵喊?這還是外麵呢,我不要麵子的嗎?好了好了都彆笑,趕緊乾活,油點子都快濺臉上了。”
下午不到三點,夏芍就把劑子全掐完了。
看看時間還早,她又拿起刷帚,和張淑真一起往早已涼透的麻花上撣糖漿。
涼透的小麻花已經很酥脆了,撣上點稀糖漿,在熟芝麻裡一滾,一咬一口碎香。昨天她在老羅那裡吃了一個,晚上帶回去給陳寄北,陳寄北也一口氣吃了三個。
不過撣在麻花上的東西也是有講究的。
首先不能是水,水容易把麻花的表皮泡軟,還會長毛,糖漿裡麵有糖分,撣上就不會長毛。其次糖漿必須是稀的,厚糖漿太過粘稠,根本沒法撣在麻花上。
夏芍手腳麻利,滾完芝麻還幫著裝了一些袋,才掐著時間換衣服下班。
剛剛下午三點多,單位還沒幾個人走,警衛室呂大爺耳朵上夾著自己卷的煙,正搖頭晃腦跟著收音機裡哼京劇,看到她還有些意外,“這麼早,你就下班了?”
“嗯。”夏芍笑,“今天有點事,早走一會兒。”
呂大爺聞言,立馬抻頭往外看,“你家那位今天不過來接你了?”
“不接了,他這個時候還沒下班。”
老大爺顯見地露出失望,也不知道陳寄北整天冷著臉,還不愛說話,怎麼就得了他的喜歡。
見夏芍要走,他還叫了夏芍一聲,“前兩天有個小姑娘,大概十七八歲吧,過來打聽你們家小陳。我一看她那樣就心思不純,把你好一通誇,人走的時候臉色可難看了。”
這是在提醒夏芍有人打聽陳寄北,讓夏芍看緊點。
夏芍笑了,和對方道了謝離開,就是有點想不出來哪個年輕姑娘會打聽陳寄北。
孫清早等在外麵了,隻是站得遠,也不知道呂大爺跟夏芍都說了些什麼。看到夏芍出來,她直接走上前,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小聲問:“你看我這樣行不行?”
看得出來,她有些緊張。
夏芍就上前挽了她的手臂,“挺好的,看著特彆精神。”
今天出門,孫清不僅換了件比較新的衣服,還抹了粉,對此顯然十分鄭重。
聽夏芍說,她也沒有鬆一口氣,“我就怕人家覺得我這個姑姑太年輕,不莊重。”
“他們要是因為這個就看輕你,那也不用介紹了,肯定不行。”
孫清一想也是,終於放了心,“還是你想得通透,我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擔心。”
“那是你當局者迷,沒事,心態放輕鬆。”
夏芍說話輕聲漫語,孫清聽著,又放鬆不少。兩人穿過馬路,來到了靠江邊一個小院。
“這就是那個介紹人家。”孫清壓低聲音跟夏芍說,“以前總在我爸那做衣服,後來又在我那做。我一說要給我大侄子介紹對象,她就提起了她一老鄰居家姑娘。”
說完她抬手敲門,“於嫂子,你那衣服做好了,我來給你送衣服。”
這是來之前就商量好的說辭,孫清懷裡也的確抱著件新做的衣服。
按理說做衣服沒有送貨上門的,但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找個借口見見人,誰的名聲也不影響。不然你左看一個不成,右看一個不成,旁人看著,就該懷疑你是不是太挑,或者哪裡有問題了。
不多會兒,一個三十來歲、國字臉、相貌普通的女人過來開了門。
“你看你還大老遠過來送一趟,我自己去拿就行。”是那位於嫂子。
孫清笑,“這不是我跟朋友有事,剛好路過這邊,順便就給你捎過來了。”
那位於嫂子趕忙迎了兩人進去,又朝裡麵喊:“剛你不還問我新做的衣裳嗎?說衣裳衣裳就到了。你跟小雲也看看,覺得好就在他們家做,小孫的手藝可好了。”
進門,炕邊已經坐了兩個人。
一個四十左右的年紀,中等身材。一個年輕姑娘,個子不高,但眼睛很大。雖說配栓子那個大高個顯得矮了點,但相貌清秀,乍一看孫清還是比較滿意的。
幾人打過照麵,孫清和夏芍直接在椅子上坐下。於嫂子把衣服一抖,就著這個話題聊了起來。
那姑娘沒怎麼說話,她
那個姑姑倒是挺健談,看著衣服,不動聲色把自家侄女誇了一遍。誇人之餘,還打聽了下栓子的情況,見和介紹人說得差不多,眼中也閃過滿意。
不過問問就行了,也不好一直問,不然顯得太急切。
那姑姑話鋒一轉,隨口問起了夏芍,“姑娘看著挺年輕的,結婚了沒有?”
孫清就知道跑不了這一出,夏芍太漂亮了,以前她和夏芍去買菜,沒少被人拉著問。她笑笑,“結婚了,她愛人也在食品廠工作,現在借調在土產公司。”
“是借去修理木桶的陳師傅嗎?”一直沒怎麼開口的姑娘突然問。
孫清有些意外,“怎麼?你認識?”
“不認識。”那姑娘搖頭,“就是我有認識的人在土產上班,聽人說起過。聽說這位小陳師傅很厲害,單位家具壞了急著用,抬到他那,他也能給修好。”
夏芍倒沒想到陳寄北在土產還挺出名,更沒想到這姑娘對土產的事情很熟悉。
她不動聲色看了對方一眼,發現那姑姑回頭掃了眼自家侄女,那姑娘又閉上嘴不說話了。
沒坐太長時間,孫清和夏芍就告辭了。出門孫清問夏芍:“你覺著怎麼樣?”
夏芍沒急著發表意見,“你覺得呢?”
“我覺得還可以,教養不錯,有禮貌,看到我也沒覺得我太年輕,就露出什麼。人看著也不像那爭強好勝的,手我看了,在家也不是嬌生慣養什麼活都不會乾。”
孫清仔細想了想,“就是她那個姑姑有點強勢,她好像有些怕她姑。”
不過問題也不大,姑姑又不是丈母娘,畢竟隔著一層,她也不好隨便插手人家小兩口的事。
孫清顯然對這個姑娘還算滿意,至少比李來娣滿意了不知多少倍。
夏芍心裡有了數,略斟酌了一下措辭,問孫清:“你覺不覺得那姑娘不是太願意?”
孫清一愣。
夏芍乾脆停下腳步,細細幫她分析,“首先就是約見麵,約了幾次她都說有事。雖說低頭娶媳婦,抬頭嫁姑娘,女方拿拿喬是很常見的事,但她這也太不積極了。剛才你和她姑姑說起栓子,她一句話都沒問,甚至沒仔細聽,頭一直是側過去的。”
姑娘家麵皮薄,不問很正常,但不聽,就不正常了。
那個把臉側過去的表現,更是一種無聲的拒絕,是人在麵對不想聽的內容時下意識的反應。
孫清仔細回想了下,“你這麼說,好像還真是,她好像也一直沒臉紅。”
這年頭姑娘家談婚事,哪有不臉紅的,夏芍當初還裝著臉紅了一下呢。
孫清皺眉不解,“她要是不願意,就直說不願意唄,我們又沒逼著她來相看。”
“我們是沒逼,她家裡呢?”
夏芍這麼說,孫清更不解了,“我們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她家裡逼她乾嘛?”
“我怕她是有對象,或是有心上人,她家裡不同意。”
夏芍提醒她,“這個人
恐怕還是土產公司的,不然也不會一提起土產公司,她話突然就變多了,還對土產公司的事很是了解。剛才你沒注意,她一開口,她姑姑就回頭掃了她一眼。那一眼明顯是警告,她立馬就閉嘴了,直到咱們走,都沒再說話。”
孫清還真沒注意那麼多細節,但夏芍一說,又好像真是那麼回事。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夏芍說,“但強扭的瓜不甜。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找個心裡有彆人的,終歸不圓滿,你還是仔細打聽打聽再做決定吧。”
心裡沒有彆人的,還可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何況同床異夢。
再說這是介紹對象,又不是非對方不可,何必非要強扭這個瓜,拆散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