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二兩銀子。”旋即將藥包擱在桌案上。
漫天要價,明顯是坑她。
沈瑤無暇糾纏,立即將藥包塞入兜裡,掏出二兩銀子給他。
拿著東西便往外走,走了兩步至珠簾邊上,沈瑤猶豫著要不乾脆讓郎中給她把脈,
“郎中,敢問您,月事將才推遲一日,能否把出孕像?”
郎中搖頭,垂眸提筆繼續寫方子,“很難,得再過幾日方能確診。”
沈瑤不放心問道,
“若是萬一我家娘子沒懷,這藥吃下去會如何?”
管事狐疑地抬起眸,嘖了幾聲,言簡意賅道,
“有孕,自然是墮了孩子,無孕便如同催經,不妨事。”
有了這話,沈瑤無後顧之憂,再三道了謝,回到巷道,碧雲早盯著底下,見她回來立即垂下鐵鉤繩索,沈瑤重新從巷道爬上窗台,躍進二樓雅間。
好在她未耽誤多少時間,碧雲應付自如,伺候著她換回自個兒的衣裳,見她兜裡揣著一包藥,
“您買個藥怎麼還偷偷摸摸?”
沈瑤便將藥包遞給碧雲,
“我這幾日腸胃不和,你回去將此藥熬了給我喝,切忌叫旁人知曉。”
碧雲至今還不知沈瑤與謝欽同房的事,自然沒往彆處想,“為什麼不叫旁人知曉?姑娘,您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吧?”
沈瑤笑,“我隻是不想叫老太太擔心罷了,我昨日不是喝了涼茶麼,她便說了我,若是叫她曉得我鬨肚子,豈不又是一樁大事?”
碧雲點點頭,“原來如此,成,回去我便給您熬。”
二人挑了兩件衣裳下樓結賬。
平陵蹲在暗處,也不好盯著女主人換衣裳,故而不曉得沈瑤做了什麼,隻是他行事一貫小心,待沈瑤二人上馬車離開,他縱身進了沈瑤方才待的雅間,環視一周,也不見異樣,臨走前,餘光忽然瞥到窗台黏著一片落葉。
窗台有落葉不奇怪,隻是這片葉子明顯被人踩過,平陵心神一凜,湊近看了一下,再探出頭往外掃了一眼,這下好了,瞧見沈瑤留在牆壁上的痕跡。
糟糕!
平陵雖然不知沈瑤做了什麼,卻絕對不會是好事。
他掐算了沈瑤出去的時間,招來暗衛排查方圓半裡的店鋪,大約是兩刻鐘後,他排查到了那間藥鋪,先在廳堂問了一圈無人見過沈瑤,總算在裡間抓住了那個管事,
“方才可是有一女子來尋你買藥?”
“是...”
“她買了什麼藥?”
管事被平陵擰起了衣襟,一瞧他凶神惡煞的模樣便知不好惹,哪裡敢隱瞞,
“墮胎藥!”
平陵臉色登時一變,心險些跳出來,二話不說扔開管事,拔腿往外跑,一麵遣暗衛去尋黎嬤嬤,讓黎嬤嬤去後院阻止沈瑤,一麵飛快往官署區找謝欽。
平陵身上有謝欽的腰牌,輕而易舉便進了午門,他徑直來到文華殿門口,門口守著幾個內侍,平陵塞了一錠銀子給為首的內侍,神色無比鄭重,
“麻煩公公進去通報我家侯爺,家裡出大事了!”
內侍見平陵一張臉慘無人色,這是從未有過的事,不敢怠慢立即進了內殿。
不消片刻,謝欽沉著臉跨出門,帶著他來到庭中樹下問,“何事?”
平陵喘氣不勻,
“爺,夫人方才去藥店買了墮胎藥。”
謝欽心猛地跳了一下,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墮胎藥是什麼,木了一瞬,總算明白了意思。
所以,沈瑤懷了他的孩子?
身體先於腦子做出反應,一聲不吭往外走。
那廂鄭閣老追了出來,眼見他麵如凝鐵大步跨出穿堂,急得跳腳,
“謝欽,你去哪兒?三司會審啊,馬上要去刑部三司會審,你往哪兒去?”
謝欽耳郭仿佛屏蔽了一切,他步履如風,恨不得插翅飛回沈瑤身旁,他腦子現在隻有一個念頭。
沈瑤有了他的孩子,他可以名正言順將她留下來。
冠帽顧不上脫,先上了馬,馳了幾步嫌棄冠帽礙事,將之往後麵一扔,緊隨其後的平陵飛快撲過去抱住冠帽,這玩意兒若是墜了地,聖上怕是要治謝欽一個不敬的罪名。
六月下旬的天,暑氣退了一半,太陽西斜藏入雲團裡,空氣有些發悶,謝欽馳騁在風團裡,額尖青筋虯起,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麵前虛化了,平日一坊之隔的街道變得無比深長。
從西長安街躍至時雍坊,一鼓作氣馳騁至謝府西邊巷子,甚至都不曾勒馬,徑直從外牆躍進故吟堂的院外,再疾步往月洞門繞進去,幾乎是勢若奔馬來到正堂窗外,瞥見碧雲端著一漆盤進了東次間,二話不說彈出一枚暗器。
碧雲手指吃痛,下意識鬆了漆盤,藥碗被砸碎,黑乎乎的藥汁頃刻灑了一地,隻見窗前閃過一道緋影,眨眼間那高大的身影如風似的刮了進來。
碧雲被來勢洶洶的謝欽給嚇到,連忙跪到一側去。
謝欽頂著一張黑黢黢的臉,抬步越過她跟前那灘藥液,雷霆一般衝入裡間。
羅漢床上的少女穿著一件素白的錦衫,她身肢瘦得厲害,麵頰更是白的毫無血色,想是知道壞了事,她雙手垂在腹前,將眉眼壓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與他對望。
謝欽看著這樣的她,又瞥了一眼滿地的藥汁,心裡繃著那口氣慢慢平複。
他總歸無法生她的氣。
他擺了擺手示意碧雲退去,碧雲慌忙將那碎了的碗片給撿了,杏兒聽到動靜進來,與她一道將地麵收拾了一番,又給謝欽斟了一杯茶,方匆匆退出去。
屋子裡隻剩下二人。
這個空檔,謝欽扔了淋濕的官袍,隻剩一件玄色的中單,一口飲儘那碗涼茶,來到沈瑤身側的錦杌坐下,挨得她很近,呼吸幾乎是近在咫尺。
沈瑤餘光與他撞了下,又飛快躲開,一半的麵頰快要被他盯個通透,她並不知道這件事在謝欽這裡算什麼,算棘手的麻煩,還是....沈瑤沒有半分把握。
時間仿佛靜止。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
雲破日出,霞光斜斜投來一束光落在她肩頭,仿佛要將她定格,就連時光流淌在她身上也變得慢了些。
美好,也觸手可及。
謝欽目光垂落在她的手,沈瑤雙手撐在兩側,白嫩圓潤的手指掐著床沿,明顯不安。
他覆上去,沈瑤一顫,下意識要抽,這一回他牢牢鉗住,沒有再鬆開。
沈瑤垂下眼。
黑長的鴉羽在眼下落下一片陰影,謝欽凝望她,啞聲道,
“你看,連老天爺都在留人。”
沈瑤抬目迎視他,手背的熱度源源不斷襲來,弄得她略有些不自在,“謝大人,這是個意外。”
“誰說是意外?”謝欽眉眼前所未有的柔和,眉梢也被霞光染了一抹光暈,
“那晚中藥粉的人是你,我卻清醒著。”
與其說是沈瑤先破君子之約,不如說他越雷池一步。
他目光格外明亮,語氣一字一頓,“如果我不願意,誰能逼得了我?我謝欽若如此把持不住,這些年後院怕是早被塞滿了。”
沈瑤避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頭額嗡嗡作響,那一夜她都爬上了謝欽的身,論理美色當前,又頂著夫妻之名,謝欽順水推舟也不奇怪,又或許是骨子裡有些自卑,自認與謝欽雲泥之彆,從未往這處想。
隻是謝欽這話並未給沈瑤帶來多少觸動。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謝欽言簡意賅,“契約作廢,咱們做名正言順的夫妻。”
沈瑤愣了一下,彆過臉去沒接話。
謝欽將她的手擱在掌心把玩,慢條斯理問,
“你可有什麼顧慮?”
“那可太多了。”沈瑤覷著他,那男人眉目清俊,唇角牽出柔和的弧度,眼神明明是清明而克製的,卻莫名覺得發燙,
“你與那寧英是怎麼回事?”
謝欽一頭霧水,“誰?”
沈瑤不高興了,嗓音拔高了些,“就是那寧家的姑奶奶,你的師妹寧英啊。”
謝欽滿臉莫名,“我與她能有什麼關係?”旋即臉色微沉,“誰在你這胡說什麼嗎?”
沈瑤雙頰鼓囊囊回,“外頭都在傳,你們當年是天造地設一對,陛下差點給你們賜婚雲雲。”
謝欽按了按眉心,尋思片刻,“陛下似乎是提過,不過我沒答應。”
沈瑤訝然,“為什麼?”
謝欽神色懶淡,“我對她無男女之情,為何要娶她?當初也不過是因受教於老太師,偶爾有疑難之處她向我討教,我便客氣回了一句,我與她不熟,你不必多慮。”
“不過,”他語鋒一轉,暗含愉悅,“你既是不高興,我以後不再與其他任何女人來往。”
沈瑤呐聲道,“誰說我不高興了?”
這話一出,惹來男人一聲低笑。
越描越黑了。
沈瑤隨他怎麼想。
“我隻是問清楚這樁事,如果你們有舊情,我自然要讓賢,又沒說不許你與女人說話。”
她也做不到不與其他男人說話。
謝欽笑意不減,一本正經道,
“你不必這麼大方。”
沈瑤:“......”
不知道該怎麼回他。
謝欽勾纏了她小指,低聲問,
“這麼說,你是答應了?”
沈瑤麵色脹紅,嗓音發堵。
先前一股腦子要離開,現在人被謝欽抓了個正著,他與寧英清清白白,肚子裡恰恰又懷了他的孩子,一切好像變得名正言順。
隻是變故來的太突然,她一下還沒法接受。
“你讓我想一想吧。”
謝欽將她手心重重捏了捏,語氣不容置疑,“你懷了我的孩子,天涯海角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彆無選擇。”
沈瑤:“.......”
通過這次買藥便可窺探出謝欽對她的控製到了什麼地步,她做的如此隱秘,還是被他的人發現,謝欽既然給了這話,她大約插翅難飛,隻是沈瑤多少還有些反骨在身上,不願見他這麼得意,
“你想做的我的夫君也沒那麼容易,我先前說的話可還記得?”
謝欽點頭,“一字不差記著,要重複嗎?”
沈瑤差點噎住,氣鼓鼓瞪了他一眼。
謝欽笑,“還有其他顧慮嗎?”
“太子那頭怎麼辦?”這是沈瑤最頭疼的事,之所以絮絮叨叨要走,還不是不想牽連謝欽與謝家,他若娶了寧英,回頭隻道是陛下聖意不可違,完全可以與太子化乾戈為玉帛,而現在認定她,便意味著捎了個包袱在身上。
謝欽喟歎一聲,輕輕將她往懷裡一圈,沈瑤還不習慣與他這麼親近,雙手絞在一處。
謝欽靠在她發梢,
“太子出事了,他被人抓到與敵國通買賣,我這幾日正在審這樁案子,我自決心娶你,就沒打算留他性命,你信我,他威脅不了你我,你安心做我的妻?”
這話給沈瑤吃了一顆定心丸,她麵頰貼著他喉頸,能聞到他身上所有的氣息,有與生俱來的那股青鬆的香氣,夾雜著一些汗味,甚至還有風雨的濕氣,如此種種攪合在一起,卻是格外安心。
沈瑤雖然沒點頭,卻也沒反駁。
謝欽當她是默認了。
“肆肆,我還要去一趟刑部...”像是請求妻子批準行程的丈夫。
這是謝欽第一次喚她的乳名,沈瑤臉頰熱得發燙,總感覺他在哄小孩,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將他往後一推,
“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