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夜涼如水。
京城的長空經過這場叛亂,仿佛被洗去了渾濁,格外明淨。
夫婦二人下了馬車,先去了故吟堂換洗,謝欽先洗乾淨出來,穿上一件湛色鑲毛邊的長袍去了書房,沈瑤在皇宮住了幾日總覺得身上嗖嗖的,非賴在浴桶裡不出來。
黎嬤嬤趴在浴桶旁親自替沈瑤搓背,一麵便告訴她家裡的情形,“老太太回來後,得知家裡人那日將您趕走,給氣病了,這幾日誰都沒見。”
“那幾房的人簡直是人麵獸心,同在一個屋簷下處了這麼久,一點親情麵子都沒有,那會兒情勢危急,以為東宮能成事,急著撇清與您的關係,翌日得知侯爺把控了朝堂,一個個灰溜溜的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臉上的表情要多豐富有多豐富。”
“您不在這幾日,也就大小姐日日過來詢問,她心裡極是難過,懊悔那夜沒跟您一道闖出去,您方才回了府,奴婢遣人知會了她一聲,讓她放心,大小姐卻說沒臉來見您。”
沈瑤撩起一片水花從胳膊澆下去,失笑道,“她跟著我走,便是拖我後腿,我才不要呢。”
她心裡並不覺得難過,反而如釋重負,說到底謝家人對她沒有感情,她亦是如此,這次看清了謝家真麵目,以後也無需再顧念什麼,落個渾身輕鬆也不錯。
她立了功,皇帝封她為一品朱國夫人,拿著朝廷俸祿,是前所未有的榮耀,她心滿意足,今後便跟謝欽好好過日子。
沈瑤臉上掛著憧憬的笑。
洗了半個時辰,總算是裡裡外外都拾掇乾淨,舒舒服服出來外間門,黎嬤嬤在收拾浴室,杏兒給她倒了一杯茶,“夫人,侯爺在書房待客,說是叫您再等一等,待會一起去延齡堂用膳。”
方才入府時,老太太留了話,今夜闔府皆在延齡堂用膳,此刻其他幾房都到齊了,隻等他們夫婦。
沈瑤一麵等謝欽,一麵坐在梳妝台後,招來杏兒,“碧雲這幾日辛苦了,讓她歇一歇,你待會跟我去上房,快幫我梳妝....”
經曆宮變後,沈瑤心境越發開闊,決心將當下每一日都過好,原先養成省吃儉用的性子,現在大可不必,謝欽那堆著用不完的銀票,她不花留給小妾花麼?
沈瑤大手一揮,“我那對翡翠玉鐲放哪兒了?”
“將櫃子裡首飾盒全給拿來....”
黎嬤嬤在門口聽見了,招來五名小丫鬟過去幫忙,琳琅滿目的香奩擺在麵前,各色鮮豔喜慶的新衣被捧在手心,等著沈瑤挑選。
沈瑤忙著裝扮時,謝欽在書房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來人一臉絡腮胡子,穿著一身尋常的武服,乍眼一瞧十分不起眼,誰知他是赫赫有名的左都督王伯庸。明日除夕,今日朝中封印,他得知謝欽回了府故而尾隨而來。
謝欽坐在案後將茶盞往他跟前一推,“你怎麼來了?”眼底含著嫌棄。
王伯庸笑嘻嘻地接過茶盞,自顧自喝了幾口,“我這不是替你打抱不平,特意來看看你麼?”
謝欽俊臉泛青,“避嫌二字,你不知怎麼寫的嗎?”
“嘿嘿嘿,”王伯庸捋了一把胡須,“放心吧,我什麼身手,能讓人瞧見?”
“太子年輕,方才十歲,急著立什麼太子妃,在我看來,太子妃就該是你的女兒。陛下這麼做,明顯是防著你呀。”
謝欽不僅不領情,反而覺得王伯庸有些糊塗,
“陛下這麼做才是真正愛護我,我先是首輔,又是太子嶽父,你讓朝中怎麼想我,怕是擔心這江山改姓謝,實話告訴你,立鄭玉安孫女給太子妃,是我的主意。”
王伯庸雙眼瞪圓,“你給自己弄個對手作甚?”
謝欽扶著茶盞無語地看著他,“這叫智慧,狡兔死走狗烹,有對手才有我用武之地,常讓叫你讀史書,你讀到哪去了?古往今來,外戚勢大是什麼後果,你沒瞧見?眼下太子敬我是老師,言聽計從,待他親政,我就是他第一個要拔除的眼中釘,我何苦去當他的嶽父討他的嫌,現在有鄭閣老與你製衡我,朝臣放心,天子安心,豈不皆大歡喜?”
再說,他現在也沒有女兒許親,有也舍不得。
王伯庸連忙擺手,“我可不是來製衡你的啊,我是來幫你的,當初若非你,我母子便要被狼狗給吃了,那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沒有你,七皇子還不知在哪,將來他若忘恩負義,我第一個砍了他。”
謝欽冷著臉將茶盞一擱,“前日我的話,你又忘了?”
“沒忘沒忘...”王伯庸怕惹謝欽生氣,連忙端端正正坐著,絞儘腦汁開始複述謝欽的話,
“我記住了,一,在朝堂上不能唯你馬首是瞻,二,五件事中總要挑三件兩件的與你為對,三.....”
謝欽看著虎頭虎腦的王伯庸,實在難以想象,此人在戰場上霸烈無雙,被譽為一代戰神。
等到王伯庸好不容易掰著手指背完,一抬眸,哪有謝欽的身影。
謝欽在故吟堂的門口撞見了一大美人兒。
落英紛紛揚揚,美人兒披著一件芙蓉花紋的霓色鬥篷,內裡是一件大紅鴛鴦紋對襟厚褙子,底下是一條石榴紅的百褶裙,白嫩嫩的一張俏臉陷在絨絨的兔毛中,她捧著臉躲在月洞門後朝他探出半個身子,媚眼橫波,
“喲,這位爺走錯地兒了,這裡是蓬萊仙宮。”
謝欽笑,“哪裡走錯了,我就是來接小仙女出門遊玩。”
他朝沈瑤伸出手。
沈瑤沒想到他會配合她演戲,笑成了一朵花,抬手往他掌心一拍,謝欽巋然不動,反而乘勢捉住了那雪白的柔荑,扶住那細腰,打橫將她整個給抱起。
沈瑤被迫圈住他脖頸,杏眼睜圓,“你做什麼?快放我下來。”
謝欽抱著她不緊不慢上了遊廊,往延齡堂方向走,麵不改色,
“仙女哪能自個兒走?自個兒走能叫仙女嗎?”
沈瑤先是抿嘴一笑,旋即傲嬌地嗯了一聲,“有本事你以後彆叫我挪腿。”
這話略有些歧義,謝欽低眸看了她一眼,隨後道,“遵命。”
沈瑤將下頜擱在他肩膀,躲了一會兒懶。
眼見快要出六房的地盤,沈瑤麵頰發燙,試圖推他,“哎呀,還是放我下來吧,咱們好歹是長輩,被人瞧見不好。”
謝欽反而將她往懷裡掂緊了些,眼神冷漠盯著遠處延齡堂的簷角,語氣淡如流煙,
“很快便沒人礙你的眼。”
“你就是整個謝府唯一的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