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 57 章 大結局下(正文完)(1 / 2)

世婚 希昀 21620 字 9個月前

天色微熹, 風卷殘雪從茫茫的院落吹入窗欞。

冷氣瘮人絲絲拂動簾帳。

沈瑤眼角抽動了一下,慢慢睜開眼。

模模糊糊的眼前仿佛有個身影,隨著目光聚焦, 那道身影越發明晰。

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娘....”沈瑤下意識開了口,嗓子因過久沒說話十分暗啞,

老太太聽得這聲娘,眼眶發酸, 挪上了塌, 將她摟入懷裡,

“娘在呢。”

段氏過世令老太太唏噓不已, 不論沈瑤與沈家關係如何,宗法禮規不可廢,沈瑤身為外嫁女, 即便沒有嚴格的守喪時期,一年內不能食肉, 也不便同房。

何時能有身孕?

若這一年內,她再出點什麼事,謝欽與沈瑤便要守喪三年, 光想一想, 老太太頭都要炸了。

隻是心中鬱碎歸鬱碎,麵上露出的更多是疼惜。

“今日陛下召欽兒入宮, 他不放心,請我來陪陪你,你弟弟已從邊關趕回主持喪禮,你父親那邊,欽兒也在陛下跟前說了話,隻不在人前露麵, 私下可守在你母親身旁。”

沈瑤靠在老太太懷裡,昏懵地看向窗外,天色已亮,明晃的雪光中有一絲綿長的晨曦,可見是放了晴。

她不知自己睡了幾日,腦裡一團漿糊,默了許久方淺淺應了一聲好。

片刻碧雲遞來一盞茶,沈瑤撐起身,這才感覺渾身跟被碾壓過時的,四肢酸疼,溫水下肚好受了些,朝老太太露出個勉強的笑臉,“我沒事。”

黎嬤嬤領著人進來伺候沈瑤梳洗,老太太挪去外間炕床上等著,過一會沈瑤穿著一件素色的緞麵長襖出來,老太太見她脖頸堆著一圈白絨絨的衣領,暖著身子稍稍放了心。

婆媳二人一道用膳。

沈瑤用了幾口粥,吃得都是素食,待肚子一飽,人也精神了。

“寒冬冷日的,讓您大老遠跑來,是兒媳不是。”

老太太嗔了她一眼,“如今就剩咱們婆媳湊日子過,還分什麼彼此,你呀旁的彆想,好好養身子,有什麼事彆嘔在心裡,娘陪你說話。”

段氏一死,沈瑤嘔著的那口怨氣隨之消散,心裡空空落落的,無悲無嗔,多麼難過不至於,就是渾身繃著的勁一下子沒了,她有些無所適從。

“您彆擔心,我還好。”她又喝了幾口參湯。

老太太見她肯吃就放心了,隻是目光不經意掠過她小腹,那一抹愁腸又被勾起,露出苦澀的笑。昨個兒她提起這樁事時,謝欽回應了她,道是夫妻兩個的清靜日子還沒過夠,不急著要孩子。

也罷,兒孫自有兒孫福,她操心也是白搭。

手伸的太長,反而惹人嫌。

何況,沈瑤著實年紀還小。

老太太抬眸看向對麵的女孩兒,十八歲的年紀,跟花朵兒似的,一張美目水靈靈的不諳世事,一旦當了娘,便不能像做姑娘時自在悠然,且讓他們過幾年舒坦日子。

這麼一想,心便放寬了。

依著大晉喪葬規矩,外嫁女在停靈第七日需回娘家哭孝。

這一日恰恰是元宵節,謝欽陪著沈瑤回了一趟沈府。

皇帝破格許沈府辦喪。

原先的華庭翠軒皆裝點了白帷,一眼望去,人人穿麻戴孝,滿目的白,靈堂正中跪著一人,腰身筆直,頗有幾分青鬆不折的氣質,當是段氏唯一的兒子沈展。

在禮官的引導下,所有外嫁女上靈堂哭孝,沈瑤恰恰跪到沈展身旁,姐弟兩相視一眼,數月不見,沈展鮮見成熟不少,原先那身細皮嫩肉沒了,麵頰黑黢黢的,可見吃了不少苦。

沈瑤目光很快挪開,沒有說什麼。

沈展倒是打量她許久,輕輕喚了一聲四姐,沈瑤沒應他。

一日下來沈瑤沒怎麼搭話,到了傍晚沈府留飯,沈瑤沒吃與謝欽一道回府。

次日朝廷開印,謝欽忙得腳不沾地,沈瑤在家裡折紙鳶。

到了十八這一日,三司會審三皇子一黨黨羽,沈黎東穿著一身囚衣跪在堂中聽訓,他畢竟算不上三皇子一黨的中堅,不至於人頭落地,謝欽從中斡旋,給判了個瀆職罷官。

原先的沈府不能住了。

朝廷給了沈家期限,大致等段氏葬禮一過便要闔家遷往鄉下。

侍衛給沈黎東釋枷鎖時,滿堂官員看著他目露惋惜,並非惋惜這個人,而是惋惜沈黎東有謝欽與沈瑤這樣的女兒女婿,原本不該落到這樣的境地。

果然,這世間萬事皆有因果報應。

望著沈黎東蹣跚落魄地從堂內走出,那高大的身影被日光澆下不由得一顫時,眾人不禁猜想,也不知他後不後悔十一年前將那個還不滿七歲的孩子扔去千裡迢迢之外的嶽州。

既然孩子選擇了他們做父母,做父母的就不該辜負這份與生俱來的信任。

因著與沈黎東這層關係,謝欽避嫌並未參加會審,隻是消息卻是一字不漏稟報給他。

沈黎東的出局也給謝欽在朝中博得了一些好名聲,人人道當朝首輔大公無私,剛正不阿,會審結束,謝欽陪著鄭閣老等人將折子送去了奉天殿,皇帝已是強弩之末,精神倦怠,聽了大概便吩咐太子處置,太子年幼,事情最後落到謝欽身上,謝欽站在太子身側,一字一句逐一解釋,教導他如何當政,謝欽身居高位,沒有半分倨傲,也不曾獨權專斷,朝野讚譽。

夜裡謝欽回到家裡,將消息告訴沈瑤,沈瑤道了一聲“辛苦你。”

謝欽以為她心裡難受,將她摟入懷裡,也不知是不是他摟得過緊,沈瑤募的咳了起來,一個不小心竟是將吃進去的晚膳都吐到了謝欽身上。

沈瑤捂著嘴尷尬地看著謝欽,雙目紅彤彤的愧疚道,“對不起。”然後為自己辯解了一聲,“你剛剛勒我太緊了。”

謝欽不可能怪她,連忙喚人進來收拾。

沈瑤近來心情算不上好,身子有個差池並不意外。

到了翌日清晨,謝欽上朝後,她又趴在塌前乾嘔了許久。

黎嬤嬤心裡微微有了些猜測,隻是上回沈瑤亦是如此,因心情不好月事推遲,她不敢妄想,穩妥起見,還是問沈瑤要不要請個太醫來瞧瞧,擔心落空又不敢明說,沈瑤擺手,“等今日送葬過後再說,你放心,我沒事。”

今日段氏出殯,沈瑤穿素衣送葬,行到城門口,沈瑤忽然從人群中跌落在地,彼時謝欽隻在葬禮上露了個臉便回了朝,並不在現場,沈瑤驟然暈倒,可嚇壞了隨行眾人。

沈展將段氏靈牌塞給堂兄沈孚,連忙抱著沈瑤送去不遠處避風的帳篷。

不一會平陵牽來馬車,眾人七手八腳將沈瑤抬上去,沈展當機立斷,

“快些送回謝府請太醫醫治。”

平陵親自架著馬車回府,喪葬隊伍繼續出城,沈家闔家即將離京,段氏的棺槨停在城外一間小廟,沈檸三姐妹不舍母親遠葬老家,跪在寺廟哭得撕心裂肺,在寺廟停了三日後,再由沈展親自扶靈柩回老家兗州安葬,此是後話。

再說回沈瑤這邊,馬車抵達沈府側門,老太太急得親自迎了出來,吩咐四個厲害的婆子將沈瑤用被褥裹著徑直送去了故吟堂。

早有太醫提前抵達謝府候著,人被安置在床榻,隔著圍帳,範老太醫枯瘦的手搭在沈瑤手腕把脈,老太太就坐在他對麵,氣得滿眼抹淚,暗自責怪身旁的人沒伺候好,卻又擔心妨礙太醫把脈,愣是逼著自己沒吱個聲。

珠簾外,以黎嬤嬤為首跪了一地。

謝欽收到暗衛傳訊,丟下朝務立即趕了回來,官服未褪,風塵仆仆闖進了故吟堂,看著外頭跪了一屋子人,越發以為沈瑤出了事,憂心忡忡要進內室探望。

老太太擔心他一身寒氣衝撞沈瑤,狠狠睨了他一眼,製止了他。

謝欽隻得駐足,目光移向老太醫。

老太醫端得是不動聲色,把了一會兒脈,扭過身子往外看了一眼,這一眼恰恰撞上謝欽幽沉的目光,老太醫稍稍頷首,示意他放心,又在人群中搜尋一番,問道,

“夫人月事多久沒來了?”

這話一出,有如石破天驚。

黎嬤嬤最先反應過來,慌忙道,“五日,有五日沒來了....”

老太太胸口悶著的那口氣,很快被小心翼翼的喜悅給取代,不可置信問老太醫,

“聽您這意思,是有了?”

範太醫畢竟“久經沙場”,很沉得住氣,笑著回,“恭喜老太君,恭喜謝首輔,孩子一月有餘了。”

老太太激動地笑出了淚。

“天可憐見,欽兒有後了,我即便這會兒去了,也對得住他父親。”

老太醫立即道,“這是大喜事,您可不要說這樣的話,您身子骨健朗,少說還得活個十年八年,再抱幾個孫。”

老太太心裡舒坦了,笑道,“是,我還得多活幾年,替這孩子看著後宅,好叫她好好將養身子。”她指了指沈瑤,隨後又滿懷擔憂問,

“怎麼就暈倒了呢,胎像可穩?”

老太醫看了一眼床榻,淡聲道,“胎像還算穩,老朽再給夫人開些安胎藥,好好養著並無大礙。”

至於為什麼會暈倒老太醫沒說,總不能說一家人發現晚了沒照料好孕婦導致她出行昏厥?

老太太心裡有數,平日都是極為妥帖的人,這一回均馬前失蹄。

吩咐人進來伺候沈瑤,跟老太醫挪去外間喝茶,這時謝欽已換了家常服出來,與老太醫道了謝,急著進去探望沈瑤,卻被老太太叫住了,

“還不快給老太醫封個大紅包?你可是當爹的人。”

老太醫笑,連說不敢。

謝欽立即吩咐人去準備。

自個兒先進去看妻子。

老太醫開了方子也不多留,帶著小藥童離開了謝府。

老太太不放心沈瑤,又進了內室,沈瑤已經醒過來,正倚在塌旁喝參湯,謝欽坐在一旁替她掖背角,黎嬤嬤與杏兒鞍前馬後,倒是將碧雲擠去一旁。

見老太太進來,碧雲立即將圈椅端了過去,給老太太坐,老太太就坐在謝欽對麵。

一屋子人都沒做聲,就看著沈瑤喝湯,沈瑤頗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一口飲儘,抹了抹唇角在床榻朝老太太施禮,

“叫母親擔心了。”

老太太看著瘦弱的她,長長歎了一聲,目光掃至屋子裡數人,一個個都跪了下來。

“她娘家出事,心裡不舒坦,年紀輕不更事實屬尋常,可你們這麼多伺候的人是吃乾飯的嗎?”隨後狠狠指了指黎嬤嬤,

“尤其是你,也是我身邊出去的老人,這回出這麼大岔子,若瑤兒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你如何交待?”

黎嬤嬤也滿心後怕,跪在地上哽咽,

“都怪老奴服侍不周,昨夜夫人吐,老奴便有些猜想,隻是上回鬨了烏龍,老奴不敢聲張...”

她話未說完,老太太冷笑,

“寧可錯千次,也不能誤一回,你呀,如今當差越發當回去了。”

黎嬤嬤回想老太太的性子,最是容不得旁人尋借口,立即歇了分辨的心思,

“是,您提點的是,著實是老奴罪過,少了警惕之心。”

沈瑤替她開脫道,

“母親,身邊人都以為我因沈家難以釋懷,月事推遲也不奇怪,畢竟上回也是這般,您就彆怪嬤嬤了,說來說去是兒媳自個兒不謹慎。”

老太太卻舍不得怪她,見謝欽滿臉平靜,甚至有些神遊,氣得狠狠猝了他一句,

“最要怪的人是你,你身為丈夫,怎麼能扔下妻子不管?”

老太太罵來罵去無非是在泄心中的後怕。

謝欽失笑,“是,頭一個要怪的是兒子,好了,您老罵也罵過了,也該露出了個笑臉,這畢竟是喜事。”

這話說到老太太心坎,她眉開眼笑道,“那你呢,你要當爹了,也該高興才是。”

謝欽也不知為何,心裡並無明顯波動,還是配合著老太太道,

“兒子自然是高興的。”

不一會,老太太帶著人出去了,親自查看故吟堂的布置,以防有什麼不妥之處,又將黎嬤嬤帶出去耳提麵命,決意安排兩個婆子過來輔佐黎嬤嬤。

內室隻留下謝欽與沈瑤。

夫妻倆對望片刻,沈瑤靦腆地抿著嘴,時不時還飛了幾個俏眼。

謝欽捏了捏她的手背,“很得意?”

沈瑤自然是得意的,捧著臉笑了一會兒,跟個孩子似的天真問謝欽,

“我真的懷上了?”

謝欽看著嬌氣的小姑娘,心緒難辨。

“瑤兒,你答應我,孩子重要,重要不過你自己,隻有你好了,孩子才有娘照看,你明白嗎?”謝欽不希望沈瑤把心力都撲在孩子身上,他希望他的妻子能有自己的天地。

沈瑤隻顧著樂,一頭栽在謝欽懷裡,

“那你好好照顧我,日日陪著我,不許離開我,天天給我做燈籠,夜裡給我當枕頭,可好?”

這是撒嬌耍賴。

熟悉的沈瑤又回來了。

謝欽感受到孩子的到來驅散了她心中的陰霾,看來,孩子來的很是時候。

老太太離開故吟堂時,特意將謝欽叫了出來。

烏金西垂,四下沉靜。

明淨的天光落在謝欽身上,映襯得那張冷白的臉格外清雋。

老太太看著樣樣出色的兒子,低聲吩咐,

“瑤兒有孕了,你萬不可莽撞碰她。”

謝欽:“......”

乾站了半晌,等來這麼一句話,謝欽臉色難看,“兒子又不是毛頭小子。”

老太太啞然失笑,忘了小兒子已是沉穩的當朝首輔。

大約是不想孩子經曆自己受過的苦,沈瑤對肚裡的孩子格外耐心,無論害喜多嚴重,她不曾埋怨半句,每個孩子在娘親肚裡時,對娘親有天然的依賴,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她恨段氏而不恨沈黎東,沈黎東於她而言,與陌生人沒兩樣。

但段氏不一樣,她每每做夢時,都覺得她娘親的嗓音格外柔軟,想必段氏懷她的時候以為是個男孩,對她也十分耐心吧。

範太醫出謝府大門,便將沈瑤懷孕的消息傳了出去,老人家這麼做是有緣故的。

段氏新喪,沈瑤的喜訊傳出越早越好,好叫眾人曉得這個孩子是在段氏死前懷上的。

朝野上下均給謝欽道喜。

他年近而立,實在算不得年輕,總算有了孩子,同僚由衷為他高興。

沈家於二月十五那一日,闔家離開京城遷往老家兗州。沈瑤沒有露麵,隻遣人給沈老太太送了拜彆禮,沈家其他女兒聚在城門外又哭了幾場。

謝欽擔心沈瑤心情不好,早早回府陪她,

“太子著人給沈展送了一份賞賜。”

沈瑤訝異,“是什麼?”

“一柄鑲寶石的匕首。”

沈瑤愣了愣,“何意?莫非是激勵沈展習武?”

謝欽冷白的手指在桌案敲了敲,

“大約是這個意思,邊關的守將給我遞消息,說是沈展在邊關表現不錯,經驗不足卻有悟性,假以時日,是個好苗子。”

沈瑤默了默,“三年後再說吧。”

沈展要回兗州給段氏守喪三年。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