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碧雲進來了, 先伺候著沈瑤洗漱,等著沈瑤換好衣裳,她便將藥油拿出來給沈瑤抹, 沈瑤這才聞著味兒不對,
“你昨晚也是用的這個藥油?”
碧雲詫異,“是啊,有什麼不對嗎?”
沈瑤皺了皺眉,覺得奇怪,難道是她方才聞錯了味?正想回房再聞一聞,卻見沈展二人來後院給她請安, 沈瑤隻得招呼弟弟坐下,親自去後廚準備早膳。
待用了膳,又一一檢查他的布囊,確保沒有遺漏,這才陪著弟弟上車, 送他去國子監,目送弟弟踏入門檻那一瞬,沈瑤回想父母囑咐,眼淚綿綿滲出來, 雙手合一祈禱雙親保佑弟弟高中, 科考有六日, 六日不能進出, 六日後再來接人,回程路上,渾身疲憊湧上來,沈瑤四仰八叉癱在馬車裡,一路睡到九陽巷。
沈瑤沒去鋪子, 徑直回了府。
碧雲先下車,小心翼翼攙著她出來,卻見隔壁府門洞開,一道修長身影立在廊蕪下。
午後天氣悶熱,淅淅瀝瀝的雨飄下來。
沈瑤看了謝欽一眼,見他手裡拿著一個瓶子。
謝欽往裡指了指,“進去說話?”
他終於肯麵對她了。
沈瑤淡淡頷首,搭著碧雲的手臂進了門,在天井後的廳堂坐了下來。
謝欽跟在她身後,先將藥瓶放在長案上,指尖輕輕叩著長案,在她對麵坐下。
沈瑤凝著這藥瓶,有熟悉的藥香撲鼻而來,皺著眉看著他,臉色不大好看。
謝欽本也沒打算隱瞞沈瑤,“對不起,昨晚我聽到你疼,未經你準許進了你的屋子,替你上了藥。”
“我並不是故意這麼做,實在是怕吵到展兒。”
頂著沈瑤咄咄逼人的目光,慢慢將藥瓶推到沈瑤跟前,他低聲道,
“我錯了,藥油你拿著,以後我不會再犯。”
隨後他雙手垂在膝蓋,不再說話。
沈瑤胸口一瞬間湧上太多太多的情緒,一麵惱怒謝欽所為,一麵又慶幸沒有乾擾到沈展,到最後更多的是無奈,
“謝欽,你到底想怎樣?我們已經結束了不是嗎,即便你把林豫逼走,我也不可能跟你破鏡重圓,什麼叫破鏡,你自己想一想,銅鏡摔碎了縫縫補補還能是原來的銅鏡嗎?”
她眼底彌漫著氤氳。
謝欽抬起眼,眼神從空洞迷茫慢慢凝為實質,“肆肆,你明知道我當時離開你,是迫不得已,不是真的要拋棄你,我是舍不得你出事,才逼你走,你非得抓著這一處不放嗎?”
沈瑤不想與他糾纏,“我也沒有怪你啊,我隻是想告訴你,你必須麵對咱們已經和離的事實,不管當初是因為什麼緣故分開,咱們終究已經分開了,不是嗎?難不成你謝欽想,那紙婚書便可作數,你不想,它就不作數?”
謝欽氣近乎哀求,“肆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他瞳仁太深,深得跟旋渦似的。
沈瑤不敢與他對視,緩緩喝了一口茶,默了片刻,平靜回他,
“對不起,我做不到。”
謝欽心抽了一下,他早猜到沈瑤會這樣回複他,真正聽在耳郭裡,隻覺堵得慌。
“為什麼?”
他眉目低垂,雙拳無力地搭在桌案,“你準許林豫親近你,你可以與那文諾有說有笑,哪怕是那撐杆的路人,你亦可談笑風生,為何我不可以?”
他一字一頓小聲質問,“你也可以像對旁人一樣,來考量我,而不是一味的拒絕。”
“他們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他們做不到的,我還能做到。”
沈瑤聽著他近乎卑微的語氣,神色恍惚了一下,
“可我不想再繼續了,拋開你與我和離不說,咱們合適嗎?不合適,門不當,戶不對,你是高門大族的貴胄子弟,我隻是一尋常的市井婦人,你瞧我,在這九陽巷賣豆腐,多自在呀,無人束縛我,沒有人用規矩壓著我,我可以尋個老實人嫁了,家裡日日由我做主,不好嗎?我何必非要嫁去高門大戶挨人冷眼?”
謝欽平靜地聽她說完,目光染痛,“沈瑤,我可以陪著你,在這裡一輩子。”
“你想要的,我都能給。”
沈瑤絲毫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是,你可以放下尊嚴,放下過去一切的榮耀來陪我,可我不喜歡,你這麼做,我會覺得有壓力,會覺得是我欠你的,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沈瑤說出這話,臉色也變得空茫,緩了一息,再次喃喃勸道,
“你年紀不輕了,老太太必定焦急,想必此刻家裡也備了不少世家女的畫卷,你隻是不適應罷了,你聽我的,好好回去結識結識那些女孩子,沒準就能找到情投意合的。”
“你會彈琴,會吟詩,能文能武,你的妻子該是世家閨秀的典範,能與你紅袖添香,還能跟你暢談朝政,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
謝欽聽著她絮絮叨叨,每一個字跟鞭子似的抽在他身上,他目光發澀截斷她的話,
“你不是我,不能替我做決斷,也不會知道我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我沒有娶過彆人,我隻娶過你,我心裡隻有你。”
沈瑤愣了一下,沒料到他會說這些,垂下眸,指尖刮著掌心慢慢交握,語氣變得不太自然,
“那你就去試一試,沒準她們更適合你,更討你喜歡。”
雨霧蒙蒙,廳堂內驀地安靜下來,池子裡的金魚遊弋至水麵吐泡泡,發出咕咚咕咚的水聲。
謝欽沉默半晌,定聲道,“我不會。”
“你可以一輩子不嫁我,但我不會娶旁的女人。”
語氣前所未有的篤定。
沈瑤所有的勸誡土崩瓦解,疲憊和無奈席卷而來,她默默閉著眼,
“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雷聲轟隆隆的,毫無預兆從當空罩下。
謝欽雙唇蠕動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冰洌般的目光在發顫,有細碎的光芒跌落下來,雙目如同兩個黑漆漆的窟窿。
難道她喜歡過他嗎?
所以他在她喜歡他的情形下,逼著她和離,讓她連夜離開謝家。
謝欽臉色一下子白如薄紙,這樣一句話跟刀似的挑破了他的皮,掘出了他的血肉,隻剩下森森白骨,酸楚與鈍痛往他心口狂湧而來,他疼得全身都在抽搐。
沈瑤垂下眸最後小聲落下一句,
“謝欽,你搬走好嗎?”
謝欽身子微微發抖,雙拳虛虛握了一下,克製著自己的情緒,雙目通紅凝著她,
“肆肆,我也試著接受與你和離的事實,可我回到故吟堂,看著那熟悉的一草一木,腦海裡全是你的影子,我一想到有另外一個女人占據著本屬於你的位置,我夜不能寐......”
“你責我不擇手段,責我恬不知恥,我都認了,我也想讓自己變得從容,像是謀算江山社稷一樣來謀算你,可我情難自已,一想到你要嫁給彆人,我很慌。”
“自回來,我度日如年。”他抿著發白的唇,深吸一口氣,
“你給我一點時間,好嗎?”他努力地給自己爭取緩衝的餘地,“等我緩過來,便搬走。”
至於什麼時候能緩過來,他沒說。
沈瑤無言以對。
想當初剛與謝欽和離時,她也不好受,沒日沒夜地跑市署,逛市集,跑遍京城四十四家水豆腐作坊,嘗遍所有滋味。
情字難消解,沈瑤急也急不來。
明明隻是短短一瞬,頗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謝欽狼狽地站起,慢慢扶著長案轉身,沿著牆壁往外走,背影伶仃又孤苦,如同一道水墨畫似的一下子消融在雨中。
沈瑤枯坐在廳堂,風雨撲打在她身上,她猶然不覺,也不知坐了多久,等到那急雨瀟歇,碧雲折回來給她披上一件薄衫,她方才回神,闔目,一行淚無聲無息跌落在裙擺裡。
沈瑤起身,回了房。
往後一段時日,沈瑤再也沒見過謝欽。
沈展科考結束,回到府中,自然便問起了那道門的事,沈瑤閉口不提謝欽,反問了考試如何,沈展摸了摸後腦勺不置一詞,不說有把握,也不說不好。
文諾在一旁打著馬哈,“沈姑娘彆擔心,我看展兒這回有戲,倒是我,有幾道題沒答出來,策論寫的也不儘如人意,進士怕是無望了。”
沈瑤寬慰他,
“彆急著下定論,沒準無心插柳柳成蔭,再說了,真要不成,三年後再來,考個更好的名次也不賴。”
文諾笑了笑,對上沈瑤明媚的雙眸,不自禁又害羞,拉著沈展往外走,
“咱們去鋪子裡幫忙。”
離著放榜有半個月,這半個月,沈展老老實實在鋪子賣豆腐,沈瑤卻知他麵上看著雲淡風輕,心裡定十分忐忑,誰能不忐忑呢,能否成為人上人,實現濟世報國的誌向,在此一舉。
碧雲將姐弟倆的擔憂收在眼底,沒有城府的小丫鬟忍不住嘀咕一句,
“也不知道謝大人搬走沒有,若是沒有搬走,他定曉得咱們少爺有沒有中會試?”
沈瑤聞言重重敲了她一記腦門,
“你簡直是口無遮攔,你可知科舉放榜乃朝中機密,即便他是首輔,也不能泄密,你這麼說,不僅連累他名聲,也會叫旁人以為咱們展兒是走他門路才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