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更細致的家庭關係。”肖冷從襯衣胸口的口袋裡摸出簽字筆,在爸爸規則上畫了條橫線。
爸爸規則1:是爸爸,你是一家之主,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也應該擁有說一不二的權力。
接著又在媽媽的規則上也畫了一道。
媽媽規則1:你是媽媽,這個家的女主人。
最後是兒子規則上的描述。
兒子規則1:你是兒子,這個家裡最寶貴的財富。
坐在旁邊的曹怡探頭遲疑片刻,訝然:“這個家庭……好典啊!”
“一個大男子主義且很可能有家暴傾向的丈夫,一個雖說是‘女主人’實際上卻獨自承擔一切家務、並沒有什麼真正發言權並且還要承受家暴的妻子。”
“再加上一個被溺愛的兒子。”楊歌染著紅甲的手指點在規則頁上,“什麼樣的家庭會三句不離‘寶貝兒子’這種措辭?還把兒子描述為‘最寶貴的財富’,這種形容很不健康。”
肖冷十指相叉:“一個將兒子視為‘最寶貴的財富’的家庭,如果有個女兒會怎麼樣?”
“重男輕女?”楊歌脫口而出。看了眼肖冷的神情,猜到些端倪,“你覺得第四個人,是這個家裡的女兒?”
肖冷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客觀地擺出發現:“那件運動服衣領上的尺碼隻能看清中間的‘4’,無非是140或者145,這應該是一個小學五六年級學生的身高,但她如果長年吃剩飯,或許會營養不良,因此也有可能是初中生。”
“衣服很舊了,穿到有破洞還留著……說明她的衣服不多,舊衣服也要留著。而家裡其他人都沒有這樣,也在側麵說明她是被輕視的那一個。”
隨著肖冷的話,碎片般的線索被慢慢拚湊起來,雖然還不完整,但已經有了模糊的輪廓。
崔哲微微皺起眉,順著他的話進行推測:“所以這個副本的隱藏人物是被家裡忽視的女兒?因為被‘忽視’,所以我們看不到她?”
接著又拋出問題:“那她會是188戰士嗎?還是NPC?如果是188,我們怎麼才能見到她?如果不是,那188到底去哪兒了?”
“暫時還不清楚。”肖冷頓了頓,“我在想另一個問題。”
“什麼?”隊友們都看他,他因思索放緩了語速,一字一頓道:“我在想,這個規則之境為什麼會死那麼多人。”
“這次的規則並沒有很難遵守。而且按照這裡的時間流速算,我們已經在這裡待了一天多了,我們嘗試了每一條規則,但沒有人死、沒有人被汙染,足以證明所有規則都是真的。”
“雖然‘爸爸’會因為‘媽媽’的舉動暴躁打人,可是‘爸爸’隻有兩個人,隻要其他參與者團結,應該都能把他們拉開。”
“那麼之前進來的人,為什麼團滅了?到底是誰殺了他們?”肖冷抬了抬眼皮,看了眼曹怡和張昭,“你們還記得去安定醫院看望趙小珍的時候,趙小珍說了什麼嗎?”
趙小珍就是上一次進入這個規則之境的17號隊員。那時大家還不清楚這個副本的複雜程度,所以隻讓她一個人住進了星月公寓。最後的結果卻是另外六名參與者都死了,她獨自離開了規則怪談,但已經精神失常。
曹怡視線凝固:“她說……她是殺人犯?她該死?”
他們去看她的時候,正是她狀況最糟糕的時候。一個在嚴格訓練後驍勇善戰的女孩子,醫護們根本按不住,鎮靜劑也不能沒完沒了地打,隻能把她綁在床上。
她好像也並不因此感到痛苦,雖然也會掙紮,但注意力顯然不在綁帶上。
她隻是又哭又笑地衝著每個人喊:“是我、是我殺了他們……哈哈哈哈,我是殺人犯!你們判我死刑!判我死刑啊!”
好像又冷風吹進來,吹得曹怡和張昭同時打了個寒噤,曹怡顫聲:“你覺得……可能是趙小珍殺了其他人?”
肖冷平靜地側首,望著她反問:“你完全不這樣想嗎?”
他的一雙黑眸原本深邃好看,此時卻像深淵,讓曹怡避之不及:“我……”
最可怕的莫過於,她確實也這樣想了。
恐怖的猜測讓她希望肖冷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可肖冷全無察覺,自顧自地繼續道:“我猜……這個規則之境可能是個‘欺騙局’。由於參與者都有通關經驗,注意力都會放在規則上。”
“假的規則被排除掉、真的規則就嚴格遵守,這是以往規則之境的通關法則。”
“但在這個規則之境裡,這套法則也許並不算錯的,但並不足以讓參與者活著出去。因為在規則之外它還有暗線、有需要慢慢抽絲剝繭的背景故事。如果參與者不去思考這些,隻會盲目地遵守規則,就永遠無法離開。”
人類太容易被誤導了。規則之境固然要遵守規則,但從來沒有人說過在規則之境裡隻需要遵守規則。
相反,在最初的世界通用規則裡還有一條是“無論遇到怎樣的突發狀況,請不要忘了自己的角色”。
“請不要忘了自己的角色”。
也許從一開始就有一部分規則之境是需要認真代入角色身份才能通關的,隻不過他們是第一次遇到而已。
“媽的,整人是吧!”陳登宇突然感到惱火,手在茶幾上一拍便站起身,大步走向與主臥相對的次臥。
張昭不禁緊張:“你乾啥?”
“我剛才看到‘兒子’那屋有電腦,打開看看,萬一能使呢!”陳登宇的話擲地有聲,但顯然是死馬當活馬醫的語氣。
眾人相視一望,起身一起跟上陳登宇。
陳登宇坐到電腦前按下電源,電腦開機速度很快,目測能擊敗全國99.99%的用戶。
開機完成後他嘗試連網……
然後,哎嘿,您猜怎麼著,它還真就連不上!
“媽的。”陳登宇暴躁地罵罵咧咧,還是雙擊點開了瀏覽器,下一秒,所有人注意到同一個重點:“哎!!!”
——即便沒有網絡,但並不妨礙瀏覽器上方的功能欄標簽裡顯示出已收藏的網頁。那些網頁雖然打不開,可通過標簽上顯示的名稱也足以發現信息。
其中的一個標簽是:育良九年一貫製學校。
九年一貫製,指的是覆蓋整個義務教育,六年小學加三年初中。
那身運動服背後有個“良”字,十有八九是這個學校的校服。
“哎呀嗬還真有發現!”陳登宇大受鼓舞,開心到一驚一乍。
剛剛還在懷疑自己已經收到汙染的張昭更加興奮,拚命拍他的肩:“快快快,再看看有沒有什麼有用的東西!桌麵、文件夾,都檢查檢查!”
“彆拍彆拍!”陳登宇被他拍得肩都算了,一邊抬起左手揉右肩,一邊右手鼠標點得飛快。
翻找一圈之後,不能算是一無所獲,但收獲也的確不多。
文件夾、桌麵都是清空的,沒有找到任何遺留的文件,但陳登宇不甘心地點開word,在“曆史記錄”一欄,看到了一個曾經在這台電腦上開啟過的文檔:《4月化學聯考標準答案》。
陳登宇扭過臉看大家:“學生什麼時候開始學化學來著?高一?”
“初三。”肖冷道,“一般初二開始學物理,初三學學化學。”
“靠!”陳登宇重重舒氣,洋溢起笑容,擦了把汗,“那不就對上了!”
初三開始學化學,育良是一所九年一貫製學校,有初三。
那件校服的尺寸是140或145,可能是因為營養不良導致的發育遲緩,也可能是因為家裡不願意給她買新校服,所以她隻能勉強穿以前的校服。
幸福的三口之家裡被忽略的第四人逐漸被拚湊出完整的形象,雖然這種進展並不足以讓大家安全脫身,但很有效地讓原先一片混沌的狀況清晰了不少,讓他們得以讀出一個大概的故事框架。
一個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被苛刻對待的大女兒、被溺愛的兒子,家暴的父親、懦弱的母親,女兒讀到了初三,和父親發生了一些衝突,然後……
從日記透露的信息看,似乎是離家出走後再也沒有回來,但也有可能還有其他隱情。
這些進展讓大家振奮,借著這個勁頭,他們繼續去整理了雜物。
在一個積滿灰塵的紙箱裡,他們找到一床臟兮兮的被子。楊歌注意到那個箱子敞著口,但被子雖然很臟,卻並沒有長久不用會積攢出的那種浮灰,說明被子一直有人在用。
可能是女兒的被子。
門後不起眼的縫隙裡有一張獎狀,是2023年度市三好學生的獎狀。
基於兒子是被溺愛的那一個,這張獎狀如果是兒子的,一定會被父母小心地收起來,所以這是女兒的獎狀。
也就是說,女兒雖然過得很苦,但學習很好。
一個學習很好的女兒,在初三結束的這個暑假,到底因為什麼事和父母起了激烈的衝突?
父母之間又有什麼分歧,讓他們做出了截然相反的舉動?
這是他們依舊沒想明白的謎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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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再度降臨的時候,葉汐還在回味晚上吃的意大利麵。那份意麵的醬料口感非常濃鬱,除了番茄和肉丸還摻入了足量的芝士,一口下去唇齒留香。
如果非要說個不滿意的地方,就是那個紅色小碗實在是太小了,小小一碗麵她沒吃飽。
……不過,算了,規則之境裡吃吃喝喝不重要,安全出去才是要緊的。
23:00,葉汐踏著月光再次走出陽台,昨夜的驚悚經曆讓她沒再敢往三個房間的床上躺,而是隻在床邊坐了坐。提心吊膽的不安讓她放輕了呼吸,緊密觀察周圍的一切動靜。
好在這回沒再出現什麼異樣。
葉汐口袋裡依舊裝了六隻紙鶴,她再次把紙鶴放在課桌上,而後鬆氣地跑回陽台,準備做下一項任務。
洗衣服。
今天下午在陽台的角落裡又出現一件衣服,是一條臟兮兮的長袖T恤。
她走進衛生間,將T恤放進洗衣機,熟練地按下幾個按鈕,洗衣機開始運轉。
她和昨夜一樣沒有在旁邊枯等洗衣機將衣服洗完,在洗衣機轉起來後就走出了衛生間。
半分鐘不到,衛生間的燈啪地一下開了。
剛在客廳沙發上坐下的葉汐一下繃直身子,緊盯衛生間的方向。
衛生間裡燈火通明,但空空如也。可大概是因為她與衛生間隔著一段距離且光亮本就能驅散恐懼,她並沒有很怕。
衛生間裡,楊歌伸手關停洗衣機,在飛速運轉的轉筒徹底停下後打開蓋子,從裡麵拎出一條牛仔褲。
曹怡站在旁邊,隻看了一眼就做出判斷:“和校服的尺碼基本一致。”
陳登宇快步走向佛龕:“我去畫畫。”說完腳步停頓了一下,望著張昭補充道,“我畫完,咱倆就回避!”
免得一不小心又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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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中,葉汐見衛生間除卻亮燈之外沒有其他異常,就忽略了那邊的光亮,安靜地環顧四周。
昨天晚上,恐懼讓她大腦宕機,判斷能力隨之下線。但經過這一天的時間,她想明白了一些問題。
——這個規則之境給她的線索似乎太少了,少到讓她完全找不到通關方向,連自己的身份都拿不準。
任何以解密為通關方式的遊戲都不該是這樣,就像解數學題,必須擁有足夠的解題條件。
葉汐靜靜看著四周,把自己代入了一個未必夠準確,但絕對沒有錯的身份——“留守兒童”。
無論她是被收養的還是被嫌棄的、抑或是個身份尷尬的私生子,甚至哪怕真是不符合常規思路的“寵物猴”,都可以勉強劃在這個範圍內。
爸爸媽媽弟弟都出門了,“留守兒童”獨自留在家裡,不僅要照顧好自己,還要保證安全。
她一直留在陽台,可能是因為察覺了什麼危險,也或許有彆的原因。但總之莫名出現的聲音會讓她恐慌,於是她緊緊縮在角落保證安全。
另外她也注意到,在這個家裡她好像不太受歡迎。
因為父母和弟弟不在家,她連家裡的東西都不能動。
因為家裡一共有三個房間,主臥明顯是父母的、兒童房是弟弟的,隻剩下一間次臥最為簡陋,倘若是她的,就說明她在家裡混得屬實不咋樣。
況且還有可能連那間房間都不是她的。
如果她連那間房間都不是她的,她擁有的就隻有陽台上的那張折疊床,任何家庭成員在家都不該是這樣的待遇。
她因而繼續思考,如果她真的是這樣的地位,在這個家裡想藏一些東西,會藏在哪裡?
陽台上她翻過了,沒有太多線索。最簡陋的那間次臥相對空蕩,裡麵的陳設都能一目了然,不像能藏東西的樣子。
可是人都會“藏東西”的。每個人都會有自己想要精心收藏的東西,哪怕再窮再苦,也應該有一張照片或者一封信值得收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找不到一丁點屬於自己記憶的物品。
於是,她想到了“弟弟”。
她會給“弟弟”疊千紙鶴,“弟弟”還會在他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反過來送她禮物。
弟弟或許年紀還小、還相對單純,在這個家的“爸爸媽媽”對她不好的時候,弟弟是她最後的親情。
從弟弟的房間來看,爸爸媽媽又對弟弟足夠好。那如果她想藏東西,弟弟的房間就是一個絕佳選擇。
葉汐理清思路,再度步入弟弟的房間,借著月光環伺房間陳設,代入這個“留守兒童”的心理,嘗試分析什麼地方適合藏東西。
桌鬥裡?
太明顯了。
床下?
掃地時會被發現吧。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那張兒童床上。
小飛機的造型讓它成為這間房間裡結構最複雜的家具,葉汐輕手輕腳地走上前,這裡碰一碰、那裡掰一掰,最終發現床尾處的木製螺旋槳能轉動,而且螺旋槳與床板連接處有過擰動痕跡。
她逆時針用力掰了一下,螺旋槳的底座果然有所鬆動,看樣子可以完整地擰下來。
葉汐耐心地一下下旋轉,三五圈之後手中一沉,脫離凹槽的螺旋槳完整地落在了她的手裡。
葉汐望了眼凹槽,凹槽很深,月光照不進去,讓它看上去像一眼望不到頭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