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汐深呼吸,再度望向魂不守舍的幸存者:“有其他人吃過這個鰻魚飯嗎?”
同一句話同樣問了兩次,樊成遲鈍地回憶了一下剛才的經過,搖頭:“我沒吃。”
但白詩和江建業吃沒吃,他不記得了。
白詩受驚後一片混沌的腦海中閃出一個古怪的念頭:不要承認。
她恍惚記得自己和李瑤互嘗了一口對方點的餐品,但現在她十分抵觸承認這件事。
心底的一個聲音告訴她沒有必要承認,李瑤不一定是因為鰻魚飯死去的。而且……而且她運氣好,一定不會遇到那種危險……
她頂多因此加入“祂”的世界。
可留在祂的世界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白詩腦海中渾渾噩噩地浮現出很多過往的畫麵,沒日沒夜的加班、職場性.騷擾、催婚……那些原本被她竭儘全力忽視的問題在這一刻山呼海嘯般地一起湧來,每一種痛苦都成倍放大,讓她突然覺得,自己曾經的人生用原來這麼艱難。
如果現實世界是那個樣子,留在這裡又有什麼不好呢?
在祂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活得很快樂。
……白詩一步步陷進這個思維,迷迷糊糊的,意識不到自己為什麼會覺得“在祂的世界裡,每個人都活得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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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衛生間裡沒有獨立規則,鰻魚飯應該就是造成李瑤死亡的原因了吧?”返回1號車廂的路上,葉汐邊走邊說。
“嗯。”肖冷頷首,“我會把分析發到群裡,另外幸存者那邊……”
他頓了頓:“給他們送一瓶【純淨水】過去吧?”
葉汐一滯,旋即點頭:“好。”
剛剛那三個人裡隻有一個人明確說了自己沒吃,旁邊的女生好像嚇蒙了,一直沉默不言,還有個男的暈過去了,根本無從知曉他的狀況。
這種情況,他們是有可能被汙染的。
至於如果鰻魚飯不論吃了多少造成的結果都是必死,不存在被汙染的情況的話那就沒辦法了,他們送一瓶水過去屬於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儘到保護責任。
於是兩個人回到車廂後,肖冷埋頭打字,葉汐就拿了瓶【純淨水】,去4號車廂,把水交給了應急小隊的艾山,托他拿給那三位幸存者,自己就回去了。
艾山在葉汐離開後便去敲隔壁的門,他們四個人原本分住在兩屋,但現在李瑤突然喪命,大家都嚇得夠嗆便暫且都待在一個屋子裡。這種操作他們自己也知道並不能增加安全係數,不過……主打一個陪伴也挺好。
艾山敲開房門,來開門的是樊成。他的視線越過樊成肩頭往裡看了眼,看到嚇暈的江建業也醒了,正失魂落魄地坐在窗邊的椅子上。
樊成也已經換了條乾淨的褲子,見到艾山,心神不寧地詢問:“有事嗎?”
艾山原本想直截了當地說清來意,但想到葉汐剛才的話,話到嘴邊卻留了個心眼。
……如果他們三個裡真的有人被汙染,可能會抗拒使用這種消除汙染的物品吧?
艾山於是迅速想好了新的措辭:“我那個朋友是學醫的,送來這瓶水,說是能放鬆神經。你們仨分著喝了吧,喝完好好睡一覺,節哀。”
“好,謝謝。”樊成感激地接過,但艾山的手頓了一下:“我幫你們倒吧,畢竟有醫療效果,用量還是要當心一下。”
這句話既讓之前的說辭聽上去更真,又能讓他在這裡看著他們喝下去。
樊成點點頭:“真是麻煩你們了……”說完讓開門,請艾山進屋。
房間的櫃子裡有現成的一次性紙杯,艾山拿出三個,將瓶子裡的水儘量倒得平均。
樊成接過水喝得毫不猶豫,江建業還在努力接受女朋友已經喪命的事實,魂不守舍的也將水喝了下去。
白詩在接過水的時候正在思考如何讓這兩位朋友和她一起留在這個世界,心不在焉地直接拿起水杯,一口口飲下。
冰涼的清水劃過喉嚨,淌過心田,白詩的思緒突然卡殼。
……她剛剛在想用什麼方式能讓他們也受汙染來著?
等等,她為什麼要讓他們受汙染?!
白詩身形一顫,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對勁。
她的生活其實並不算痛苦,工作壓力是有的,職場性.騷擾這種惡心的事情也的確遇到過。可她還有愛她的父母、誌趣相投的朋友,而且前不久剛剛升職,人生不能說充滿光輝但也還算幸福。
可剛才她竟然完全忽略了這些,也完全遺忘了父母,一心隻想留在這個世界,甚至還想讓其他人一起留下……
白詩顫栗著站起身;“我、我被汙染了……”她驚慌失措地想要求助,原始的求生欲讓人產生直覺性地判斷,她覺得艾山似乎比朋友更可靠,不管不顧地抓住艾山的手,“我……我被汙染了!我剛才不對勁!我剛才很想留在這個世界,而而而而且……而且我還想把朋友都留在這裡!”
“……”艾山憑之前閱讀怪談報告獲得的經驗判斷,真正被汙染的人不會這樣積極承認自己的狀況,但又怕自己的判斷不夠準確,便道,“稍等一下。”
他說完走出房間門,給肖冷撥去語音,小聲描述了一下白詩的情形。
肖冷鬆氣:“告訴她,她意識到自己剛才不對勁,說明現在汙染已經被消除了。”
“好,明白了。”艾山放鬆神經,掛斷語音,將肖冷給出的答案原封不動地轉告白詩。
白詩安心之餘,被後怕嚇哭了。
……太可怕了,差一點她就要成為“祂”的走狗,還會拖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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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點,隊員們在肖冷拉的群裡彙報了一輪工作情況。
雖然有隊員們的暗中保護,但各個車廂還是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減員。比如3號車廂,楊知行下車後就再也沒回來;4號車廂,李瑤在餐車裡被不明生物撕了。
就連葉汐和肖冷所在的第1車廂都損失了一名乘客,但事發時他們兩個不在車廂裡,隻是後來聽那位乘客的同伴說他去往餐車用餐,然後就沒再回來。
不過這三位乘客的遇難原因都還相對正常,怪談裡總是有難以規避的風險的,有時候稍微大意一下就會喪命,並不能算是死者的問題。
但其他車廂死去的乘客就讓人心情有點複雜了。
比如5號和9號車廂各有一個人,對於隊員委婉告知從乘務員手裡購買盒飯存在風險的提醒嗤之以鼻,結果還沒吃完人就寄了,給同車廂的其他乘客上了一節生動的怪談安全課;
還有10號車廂的一對情侶,或許是因為精神壓力太大,在明知規則裡提到“本次列車的列車長不喜歡尖叫吵鬨,在行駛過程中請不要長時間大聲喧嘩及奔跑”的情況下依舊爆發了爭吵,在爭吵五分鐘後同時自爆,炸成了兩朵血色的花。
目前唯一無人傷亡的是12號車廂。
負責12號車廂的應急小隊隊員一個叫柳毅,一個叫周牧。他們開誠布公地在群裡告訴大家,在深思熟慮之後他們還是向同車廂的乘客挑明了身份,乘客們都很配合,工作難度大幅降低。
在談及這些“經驗”的時候,柳毅和周慕明顯有些沾沾自喜,覺得自己在這一次任務中的成績跑贏了所有同事,包括從B市派來專門指導他們的肖冷和葉汐。
然而肖冷和葉汐看著他們喋喋不休的消息,完全笑不出來。
1號車廂的2號套房陷入死一般的沉默。肖冷坐在床角,垂眸盯著手機屏幕,眼裡的寒光幾乎要把屏幕凍住。葉汐靠在窗邊,明明不會抽煙卻忍不住腦補自己憂愁地叼著煙:“……帶不動啊。”
肖冷沉悶地沒做聲。
葉汐吐煙圈般地籲了口氣:“你說得對,在這種崗位上,有些腦子不夠用的人早點被淘汰才是造福大眾。”
——比如柳毅和周牧這樣的。
他們不聽勸而且自作聰明,如果僥幸活著走出這次怪談,必然會覺得自己的做法才是正確的,十有八九會把這種“經驗”傳授給其他同事,讓大家都置身危險。
葉汐想到這裡便有些慌:“假如他們順利通關……”
“那我會認真打一份報告,建議上麵將他們調離應急小隊。”肖冷道。
這是最後兜底的辦法了,為了其他人的安全,這種人絕對不能留在應急小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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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的時候,窗外正經過一片海洋。
黑夜裡的海洋是不大看得出來的,漆黑一片,和夜幕連接在一起。隻是高懸在夜幕上的明月灑下的光輝會堵在波浪上,形成一道道蜿蜒流動的金線。
新世界號豪華列車依舊在鐵軌上穩速行駛,從遠處看去,各個套間門的燈光在陸續熄滅,疲憊一天的乘客們逐漸進入夢鄉。
12號車廂各套房的燈光也都熄滅了,但在六號房間門裡隻有弟弟常華在睡覺,哥哥常康保持著清醒,坐在寫字台後的椅子上,一語不發地在聽外麵的動靜。
——經過剛才幾個小時的觀察,他們已經總結出了一些規律。那兩個應急小隊的成員每過3小時候在走廊裡巡視一圈,目的是確認同車廂沒有減員。
白天他們兩兄弟也很配合,但現在夜幕降臨,其他乘客都睡了。